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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回误姻缘伤心成幻梦假道学雄辩到敦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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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云家那里,梦也想不到有这一番变局,兀自忙得高兴。秦氏这一天,正坐在家里同黄大妈商议过礼的布置,门外网狗子忽笑得跳进来说:“何先生家的师母来了。”秦氏甚为纳罕,赶忙整整衣裳,迎至庭下。早见美娘轻匀淡抹,飘飘拂拂的含笑而来,后面是孙大随着。秦氏笑道:“师母今天怎生高兴向这里来走?”那美娘笑了一笑,未及答应,便望着孙大说道:“你先回去罢,停会再来接我。”孙大点点头,径自去了。美娘这才步入房里,大家坐定,美娘笑问道:“这边喜事想已忙妥当了。”

    秦氏笑道:“本没有什么忙头,所幸伍府上也是自家亲戚,不计较什么。到那一天便要请师母光降光降,藉师母的全福呢。”美娘笑道:“那不消请得,准来扰喜酒的。”说着又掩口一笑,转望着秦氏道:“太太,你猜我今日为何事而来?我都不好意思同太太说了。”秦氏怔了一怔,说:“师母有什么话,但说不妨。”

    美娘笑道:“这都是麟儿的先生混主意,逼着我来,我说出来,太太你不用理会,我回去自然会叫他死心塌地,我这时候若是不依着他来呢,我又要受他的气。我心里想着,我却好要到太太这边来走走,落得借此做个题目儿。你想他不知在那里会见我们书房里一个柳学生家父亲,说他家有个女孩子,比麟儿小得三岁,一心要想聘给麟儿。这边同伍府做亲,他先生是知道的,经不起他再三央恳关说,又重重的扰了人家一顿酒馆子,回来便同我斟酌,逼着我过来做媒,又说什么两姨姊妹,不能结亲,还之乎也者,闹了一大篇。太太,你想天下可有这种道理,放着人家已结成的亲事不谈,转山遥水远的绕这么一个大圈儿,不是白白的说了。”

    秦氏笑了笑,刚待答话,黄大妈早在外面喊起来说:“阿呀,舅太太也来了,真是好人多相遇,快请进来,我家相公的师母也在里面坐呢。”秦氏同美娘各各起身迎接,何氏进内坐下,并不曾谈着别话,便望秦氏冷笑了一声道:“姐姐,你猜我今日是为何事而来,我都不好意思同姐姐讲了。”秦氏此时好生诧异,暗想他们两个人开口的话,都是一样,难不成何氏此来又是替麟儿做媒的。也只一般答道:“舅母有什么话,但说不妨。”何氏道:“天下有这样不讲情理的事,生米已成熟饭了,也会变了局。麟儿的亲事,他伍府上说搁着不谈了。问他为什么缘故,他家又说不出来。只是他伍府上好回我们媒人,我们媒人怎么好回姐姐这边呢?”

    秦氏听了,也十分惊诧,刚待发话,随又忍着,叹了一口气道:“既然他府上不愿意结这亲事,我们也难相强,难道我不知道他府上变局的缘故,老实说,不过是嫌贫爱富罢咧。不是我说句狂话,只要我家麟儿,能巴结上进,怕没有王爷宰相家里沿街搭着彩棚,抛个彩球儿,只要那彩球打中在身上,一般的会去做驸马。舅母也不用生气,我们只管睁着眼,看他家小姐,嫁有钱有势的人家罢。唉,世界上什么叫做亲姊亲妹,有钱呢不亲的也来亲,没有钱呢,亲的也不亲了。我料不到我家三姑娘会变成这么一个势利人物。”秦氏说到此,转气愤愤的向着美娘道:“师母,你听听世界上,也还有这种奇事,照他伍府上的用心,我家麟儿便该娶不到媳妇儿了。偏生他柳府还一心的要他做女婿,又累先生如此费神,老实便请师母回去禀覆先生,如果他柳府愿意俯就,我们就拣这一天放聘罢。那柳相公,我也亲眼见过的,生得很是眉清目秀,想他的妹妹,必定也好,我也不去瞧了。”

    美娘笑道:“这是那里的话,太太也不必认真,还是请我们姑太太去尽问一声,这里面恐怕还有别的缘故。”何氏道:“原来嫂子今日也是来替麟儿做媒的,这可巧极了。至于伍府上,再也不必去嗦,他舅舅已经因此气得骂了一顿,再请他去,料他也不肯。只是嫂子做媒,须要靠实了,不要像我们虎头蛇尾,那才把人牙齿笑掉了呢。”美娘点点头,说:“等我回去同他的先生商议着看,料想那边是赶着这边做的,总该容易办些。”

    黄大妈站在一旁,一五一十的都被他听见,冷笑道:“这件事不打紧,怕我们家麟相公还不肯答应呢。他同仪姑娘是怎么一个亲热样儿,众位太太都是知道的。如今是。……”刚说到此,那云麟已从外边走回来,只见他手里拎着一个字纸窭儿,胁下夹着一叠书,那只手又颤巍巍的捧着一把红豆儿黑豆儿。我且缓叙他此时见了美娘一干人的情形,以及听见伍家悔婚的话,究竟怎生个发付。且将他手里的这几件物事儿来略叙一叙,到可想见当日读书士子还有这一种学问。原来今日云麟正在何先生书房里坐着,先生出了一个策问题目,是问仓颉造字,仓颉究是何代人物?又有称为仓公者,与仓颉是一是二?云麟好容易将一部《纲鉴易知录》从头一页翻起,翻出仓颉两个字,如获至宝,再想寻出一个仓公,却也没有这渊雅了,便从文字收束处,说了一句似是而非囫囹吞枣的话,说后人因仓颉造字之功甚伟,不敢实言其名,因号之为仓公云。何其甫阅到此处,冷笑了两声,说道:“到还亏你迁就得好,果然仓公仓颉,是一个人,我也不问你了,须知仓公另是一个人呢。”

    云麟道:“学生实是浅陋,请教先生,这仓公出在那一部书上?”何其甫被他这一句,转问住了,慌了一会说:“啊呀,我记得是眼面前一个人,如何再也想不起来。”又闭着眼睛良久良久,拍手笑道:“我记起来了,那《三国演义》上有一位跟随关老爷的,不是叫做周仓,怕就是那位仓公了。”云麟笑道:“他不姓仓。”何其甫怒目圆睁骂道:“做学生的规矩,是有听受而无问难,怎么你都驳起我来了。周公不能称仓公,何以人家称我,也是其翁其翁的呢?须知古代公字,就是今时的翁字。我若不念你是已经进学之人,像这样冲犯师长,便该好好吃我两个耳光。”

    何其甫正在书案上手舞足蹈的说得高兴,忽见外面走进几位面黄肌瘦宽袍大袖的老先生进来。云麟认得都是同他先生相好的几位朋友。一个戴着大铜边眼镜的,叫做严大成。一个手里扶着一根瘦长斑竹旱烟袋的,叫做汪圣民。一个穿一件淡青竹布长衫,两截的袖子换了半段深蓝颜色的,叫做龚学礼。一般的摇摇摆摊进来。何其甫起身迎接不迭,笑道:“累等累等,我陪你们一路去最好。”说着,随即将案上学生的字急急的批了,扑一扑身上旱烟灰儿,又笑问道:“那边都齐备了么?”

    那个龚学礼笑道:“老早齐备了,还等到此刻。”何其甫将云麟望了望,喊道:“你今日也同我们去走走,你不是小学生了,这个地方,你也去得。明日还请诸位先生在簿子上替你登个名儿,每月只要你出一百个滴大溜光的铜钱。还有一顿素饭给你吃,这是不折本的交易。”

    云麟知道他先生们,每月有个敬惜字纸的盛会。这会便设在一个古都天庙里,今日正是赴会的日期。难得先生肯带他去,到也欢喜。往常只听见他们闹得有趣,如今落得也前去观光观光,便一口答应了。他们三个人也都赞成,每月多了云麟一份进款,大家名下,便可省贴得一二十文。云麟于是谨遵着《论语》上讲的那句不敢也先生并行的话,紧紧跟随在后。走到一个城根所在,那都天庙已露在眼前。红墙斑驳,庙额上金字都黯淡得辨不出来。一角斜阳,倒映在门里,神龛之下,还蹲着几个乞丐,在那里围着土灶烧火,一缕一缕的黑烟,将龛子里一位金甲神像薰得像个黑鬼模样。

    五人履声橐橐,绕进一座大殿,背后有两扇破门。由破门进去,便是一个小小院落。靠东边土墙上,安着一个化字纸的炉,正氤氤氲氲的烧着字纸。三间矮屋,窗棂被风吹得雪白,也没有一扇整齐的。里面却坐了几个人,一张破桌子上面堆着些书本。房门口便横着两个大字纸篓儿,一把泥茶壶,搁在旁边。这社里的主人,枯发皱面,觑着一对极黄的眼珠儿,年纪约莫有五十多岁,却只有几根干燥的胡须。见了何其甫等人,十分欢迎,又同云麟叙了几句寒暄,何其甫便指着那人向云麟道:“这一位便是我常同你讲的那位雷老夫子,他是教过阔馆的,南河下办盐务的贺大使,便是他在先的东翁,贺大使好生敬重他,落后因为他家儿女双双亡故,雷老夫子也就决意辞去馆事,他至今感着贺大使的知遇,所以后来再有人请他去教读,他是断不肯再行俯就,固然见得他情义深重,老实说也是个曾经沧海难为水了。”说着,又望着雷先生道:“你以为我的话如何?”

    雷先生点点头叹道:“知我者,何其甫也。已往之事,搁着不谈罢。如今我们这惜字功夫,究竟怎样才算是完全无憾,大家从公议着办才好。”众人齐齐答应了一声,遂都整襟危坐,肃然起敬起来。云麟也只得装成一个至诚样儿,坐在下首寂然不动。只管眼观鼻,鼻观心,听他们议论。座中便有一个人讲道:“什么手帕上回纹呀字呀,一概是要劝人改制的。”又一个道:“这固然要紧了,兄弟前日也是至诚感神,我们内人小解,扑通一声,将一个马桶盖子仰翻在地上,那时兄弟猛然看见,大大吃了一吓,分明那盖子反面两根木片,巧巧凑与一个十字。其时兄弟就慌张了赶忙捧起来,顶在头上,跪在佛前朗朗的念了一遍除秽金刚经,如今逼着我们内人,将那十字削去。”又一个说道:“谁也不似这般谨慎,如今我走路都不肯一直望前面走,怕将字迹践踏了。”

    一个问道:“这又怎么讲究呢?”那一个又说道:“街道太直了,远远望去,简直便是一个一字,你们想我如何忍心践踏。”又一个说道:“岂但街道像个一字,便连兄弟同内人睡觉都一毫不敢放肆。因为内人睡下来,便是个大字,兄弟睡下来便是个太字,有一夜不曾检点,兄弟那张床上,更整整写了三个字,是大太太。”这个人说到这里,别人都忍不住要笑。说:“这三个字很有些奇怪,怎么足下以外,又多了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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