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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五回遗老拜牌演成趣剧腐儒说梦志在科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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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此时云青见那少年故意的不睬,越发气得暴跳如雷,一叠连声的叫道:“快将他老子喊进来,快将他老子喊进来。……”众人晓得风头不对,赶忙出去报了信,不多一会,炎晖果然来到里面,柔声怡色的向云青问道:“大人呼唤儿子,有何吩咐?”云青板着面孔说道:“我请你来没有别事,你养的这个好儿子,连我都不放在眼睛里。”遂一五一十把刚才的话告诉了炎晖。炎晖道:“儿子的儿子不好,就是儿子自家不好。为什么呢?因为做儿子的养了这个小畜生,到时常代累大人生气,儿子罪该万死。好在他跑不掉,等儿子下去,结结实实的痛责他一场,问他敢目无长上。教训过之后,再领他到大人这里来赔罪。……”

    云青见炎晖说得很委婉,登时就把气平了一半,微叹了叹道:“你的儿子,自然应该是你管,我难道还来讨这差使去办不成!不过我家世受国恩,如何能容这小畜生没有辫发。况目下故君复位,一定要搜捕那些革命党人,假使他身着西装,被人指为叛逆。官家把他捉去不打紧,恐怕我们父子俩还要连坐哩。……”炎晖道:“大人放心,儿子可立刻押着他换了装束。至于辫子呢,他既剪下了一时却难以复原,惟赶快叫他将辫发蓄起来,免得受旁人攻讦。儿子想的这办法,大人看可用得么?”云青道:“你照这样办法也罢。”炎晖随即别了云青,一直跑到厅上坐下,忙对家人说道:“你们看少爷可在家不在?如在家,就说我有话同他讲。”家人去了半日,前来禀覆道:“少爷已经出去了。”炎晖道:“少爷即已出去。等他回来再说罢。”大家遂唯唯而退。……”

    在下著书至此,到要将炎晖儿子的历史,先行叙说一番,阅者方能明白。原来炎晖只生这一子,名叫稚华,他的性情,与他的乃祖大相反背,平时对于学问上,并不甚注重,专喜欢在外面结交朋友。他有一种癖病,不问什么人,只要谈得来,便成相识,阶级这一层,到可不论。所以他的朋友虽多,流品很杂,他却毫不介意。不过这风声传到云青耳朵里,也曾当面把他责训过几回。稚华总说是,现在世界各国,最重平等,我不懂什么叫做富贵,什么叫做贫贱,今日贫贱,焉知他日不富贵。今日富贵,焉知他日不贫贱。世变靡常,谁能够保得住自己。即以我家而论,目前虽声势煊赫,数传而后,安见不为舆,为皂隶,到了那时,哼哼我不但不敢骄人,怕的人将转而骄我了。……云青听了稚华这番话,觉得他有意挺撞,不由的震怒非常,急忙将家法持在手中,虎也似的跑至稚华跟前,拟欲重重责他几下。幸亏稚华躲闪得快,反把云青跌了一交。等他慢慢的站起身来,稚华早已去了好久。他这时又好恨,又好气,坐在椅子上,惟有暗自嗟叹道:“家门不幸,出了这种不肖子孙,将来又如何能克昌厥后呢。”

    不谈云青在那里伤感,且说稚华见他祖父跌倒之后,晓得这事闹大,一定不得开交,赶即溜了出去,然而心里终不以祖父为然。何以呢?他以为英雄出自屠沾,豪杰生于微贱,自古以来,史不胜载,难道我结交这班人,就没有益处么?因此他轻易也不和云青见面,每天除了食宿外,一天到晚,均在他们组织的俱乐部里任意盘桓。却巧这年扬州光复成功,稚华欣然自喜道:“我家那老头儿的气焰可以稍杀了。”一面说,一面便命剃发匠,将脑后那条豚尾剪去,一直跑回家来。其时云青正替清室抱着不平,忽然见他光头而入,便问他道:“你的辫子安在?”

    稚华道:“辫子么?我已剪去了。”云青道:“你为何把他剪去?”稚华道:“我们既做了共和国的国民,还要这辫子何用?有辫子的,便是反叛。”云青道:“照你所说,我头上也有辫子,岂不是个反叛吗!”稚华道:“祖父头上有辫子也好,没辫子也好,不关我事。我只晓得我剪辫子的自由权,是天赋我的,也不容别人干涉。”

    云青被他抢白一顿,刚要发话,稚华早又如飞去了。说也奇怪,他祖孙俩天生的气味不投,碰见一回,便有一回冲突。此次稚华穿着西装,打从云青面前经过,深恐为他看见,又惹出他许多话来,所以头也不抬,匆匆而走,谁料冤家路窄,他早已看得分明,大声喊道:“站住站住,”这当儿稚华知道不妙,仍然用他的惯技,大踏步望外飞跑,任你喊得舌燥口干,罚得誓他也不掉头一下。这又什么缘故呢?他因为云青得着张勋复辟的信,自必得意非常。万一被他叫到跟前,定要受他百般唣,不如装着不听见,到那俱乐部里避一避风头,省得自讨其辱。其实稚华素为他父亲所钟爱,对于他从不曾有过一次恶声。虽今番忤逆了祖父云青,便不出户庭,也未必大施鞭扑。然而他提心吊胆,终觉得实逼处此,反叫老父左右为难,是以立刻离开,好让他有转圜余地。一直等到二更时分,他才回转家中。还喜炎晖此际尚未安眠,遂叫来问他道:“稚华,你今天为甚又得罪你的祖父?”

    稚华道:“我今天且不曾见着祖父的面,如何会得罪他呢?”炎晖道:“已往的事,我也不谈。总而言之,祖父年高,难保说话不琐碎,你喜听则听,不喜听亦可置若罔闻。若同他驳诘起来,你有理也是没理。自今以往,你把此语记着,家庭里自可和睦相安。”稚华道:“祖父如像父亲这样教训,我也不敢违拗。但他老人家专用压力来对待,叫人好生不服。”炎晖道:“大凡上了几岁年纪的人,都有些不合时宜。我遇事尚且忍受,何况你是孙辈,格外要忍受些了。我最后还有两句话嘱咐你,祖父为你穿了西装,没有辫发,着实在那里生气了,你可依我劝,明日先换了服式,头上辫发,随后再留不迟。你看究竟是怎样?”

    稚华道:“西装不西装,到不成问题。至于留辫这件事,尚容我细细考虑。”炎晖道:“你呆了,这交涉专为复辟而起,如果复辟取消,你还留什么辫子。”稚华道:“父亲既这说法,我一一遵办罢了。”炎晖道:“祖父那边,你须跟我去一趟,好歹你自家认个不是。……”当下便带同他到了云青屋内,云青看见说道:“你们还不曾睡觉么?”炎晖道:“儿子特地领孙儿到大人这里来赔罪。”云青道:“有什么赔罪不赔罪,惟我所说的话,你可告诉他不曾?”炎晖道:“孙儿件件都答应依着大人行事了。”云青道:“这才是个道理。他们这些小孩子,没有大人来管束,还不知胡闹到甚么田地。嗣后稚孙如谢绝交游,读书上进,好在小皇又登大宝,不愁科举不能复兴。到那时博得一个功名,也可以荣宗耀祖。”

    他在这里信嘴乱说,炎晖在那里俯首听令。只有稚华从旁暗暗的发笑,以为我祖父的年纪已是这么大,阅历已是这么深,何以说出话来,如同朦在鼓里一样。莫讲复辟未必长久,就使长久,科举也万无复兴之理。顽固到他,世界上怕没有第二个。后来又听他祖父向他父亲说道:“我原打算明早五更,率领你们父子,到望阙亭万岁牌前朝拜。转念想了想,既举行这种大典,万不可草率从事,到要预先布置一下才好。无如时间匆促,便再快些,当晚总赶不及,只得改为后天罢了。但此地虽非朝堂之上,我们到不能不把他当作朝堂看待一般。假使随随便便,非特劳而无功,恐怕还要担那亵渎处分哩。我看你将孩儿带回去,教他先演习演习仪节,不要到了临时,又手慌脚乱,反被他人拿作笑柄。”

    炎晖当即答应了几个是,也就偕稚华兴辞而出。他俩走到前面,稚华向炎晖问道:“后天拜牌,祖父自然是身着朝服,不消说了。就是父亲虽未受朝廷一官半职,少年时也曾撷过芹香,即把朝服加身,名义上还可牵强得过。我呢,自有生以来,与他毫无关系,拜牌时候,究竟穿朝服呢,还是不穿朝服?”炎晖道:“你既到这个地方,无论你与他有关系,没关系,朝服一定是要穿的。好在家中箱子里,收藏朝服很多,你可随意拣一件去着。”稚华道:“穿到要穿,我头上没有辫发,试问像甚样子?”

    炎晖道:“哎唷,我到忘却你没有辫子了。幸亏你提醒我,这却是一个大大的问题,不然穿起来到也好笑。”稚华道:“不难不难。等到朝拜当儿,我包管我的脑后,也拖了一条长辫。”炎晖道:“你说的话我真不懂。”稚华笑着向炎晖附耳说道:“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。”炎晖听了也点头笑道:“你这戏法,变的真好,你祖父若看见你有了辫子,还不知他喜欢到什么地步。”

    他俩议论了一会,然后回房安寝。……次早炎晖起身,不做别事,先招呼家人往阙园亭子上打扫,并告诉他们,各项应如何陈设。家人领命,如飞而去。有事话长,无事话短。且说那望阙亭要算园中第一个幽雅所在,苍松合抱,翠竹成行,晚花与斜日争妍,画槛和回廊相接。亭子里面,四周窗格,全嵌五彩玻璃,两旁安放着几张海梅的椅子,和大理石的茶几。当中挂着一幅欢门式的杏黄洋绉绸幔,幔子微动,便露出高高一座金字牌位,上头写的是“当今皇帝万岁万万岁”九个字。这亭子自从建筑了之后,轻易也不许人进去一步。除得云青每早入内朝拜外,终日价都是关门上锁。所以风景虽雅,竟无人赏玩。

    谁知这天夜静,亭子内忽然香烟缭绕,灯烛辉煌,把里里外外,照耀得如同白昼。其时残星欲坠,晓露犹零,那甬道上面,远远地来了一群人。前头几个,有的手提提炉的,有的手提宫灯的,静悄悄儿在前引导,连一点声息也不敢出。他们过去,紧跟着三个穿朝服的男子,一个胡须业已全白,花翎红顶,项下还挂着一串翡翠朝珠。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开外,一个年纪还轻,都是朝冠朝服,轻摇慢步,走到品级垫子跟前下,必恭必敬,朝上行那三跪九叩首的大礼。…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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