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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回 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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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告他害了巫云人命,和他鬼混,好遮这银瓶的事。

    原来云离守是清河县人,与西门庆是亲家,因清河县乱后,在汴京做武官,现管辑捕提刑,因此李师师靠着他,第二次骗了翟员外,假使老汪报信,把翟员外吊虎离山,好盗他的家财。你说这人家,巧也不巧?总因翟员外一生使憨钱,知道是个死狗,与他这个绝户计,未免太狠了,自然要奸巧生出祸来,天无不报之理。

    却说翟员外到了扬州,访问半月,那得个郑玉卿的影儿。汪引之说的话,似真似假,通不认帐,只说是船上儿见他拜客,又说是或者人有相貌相同的,只怕我错认了,一时间两三样话,真是捕风捉影,反费了盘缠二三十两,大家回汴梁来。翟员外有守店的家人早来接着,说巫云姐把楼门都开了,布匹、银钱、家什盗个罄净,往李妈妈家夜去明来,如今不知到那里去了。李家反来咱家要人,和咱打官司,要在衙里提刑云参将案下去告状。翟员外听说,险不气破五叶莲肝肺,冲透三毛七孔心,气的滚下骡子来,一声儿不言语。醒了半日,才进的汴梁城。进门一看,只见楼上皮箱一个也没有了。使人去叫孙寡嘴,这一班班儿帮闲光棍,怕李师师家有手眼,明知道要打官司,俱躲在外县,访赌博讨抽头去了。这边李师师知翟员外回来,定不干休,一面使巫云送到云参将衙门里,先递了一张谋杀人命事的状案候着他。等得翟员外到家,次日云参将使四个辑捕的,一条绳子拴去,不由分说,问了几句话,说奸霸良家女子,谋杀人命,匿死无迹,先责了二十大板,打入囚牢,罚了五百斤硝黄,军前使用。翟员外反使了百金央上司的情来,共费三百余金,才完了一场官司。李师师使人上门,每日要巫云,只得忍气吞声,不敢提起。又是兵马时候,各衙不准状词,翟员外事因嫖起,先自不正,那里敢去告状?

    到了次年,金人袭取汴梁,这宋朝的将官,逃的逃,杀的杀,刘豫为王,俱换了一班番将。那一时是金将粘罕管辑捕盗贼,为城池的事,好不利害,略有些罪过,不是抄家,就是斩首。这一时李师师家,越发装起门面来,大开着巢窝,买了十四五个粉头,叫人串戏,演习吹弹。那些番兵营将,成群往来不绝。后因兀术太子选取宫人,齐王刘豫奉令各处搜括。李师师偏是抗法,先与这金朝大将军干离不府里娶的这些太太们秘通了线索,把他收在御乐籍中,不许官差搅扰,大番字告示门上贴起,谁敢问他一声儿?也就是个九尾狐狸玉窟兔,七十二变女妖精。

    翟员外受了两次坑骗,吃了一场屈官司,到底受气不过,写了一张盗国娼妖通贼谋叛的状词,开单款八十余条,将那徽宗末年迷惑道君、私通叛党的事,备细条揭,说他匿宋朝秘室,富可敌国,通江南奸细,实为内应。先将粘罕标下的中军官,送了他一百两银子,说这李师师宝物金银,得的宫里库藏,原该入了朝廷的。这金兵人人贪宝,又见李师师家这些妇女们,穿绫着锦的,久已垂涎,暗将此事打着番语,通知粘罕。那李师师家一字不知,只道翟员外日久甘心,没有告状的说话,那知道天不容奸,罪贯已盈,故使翟员外以发其恶。翟员外假作秘报军情,托中军打作公事,将状封进。这金将军粘罕正寻不出这样题目来,又不是良民百姓,一个娼女家,先占了个淫奸生盗的名色。即时点了一队人马,披挂整齐,传进辕门,不肯泄漏一字。原来金朝军法甚秘,行兵出门,还不知去向,只看着大旗往那里走,直至临阵往前厮杀,才知道甚幺事,因此李师师全不知觉。

    却说李师师正是生日,许多官客在前厅饮酒唱戏,十数个粉头打扮的天仙玉女一般,吹的吹,弹的弹,唱的唱,到了黄昏,掌上烛来,把各样花灯点起,众人才请师师出来举贺。这师师穿着红通袖麒麟袍儿,鹅黄织锦拖边裙子,玉带宫靴,翠珠凤髻,直似王母赴蟠桃的光景。来到席前,众女乐笙箫弦索,引导着唱一套[花词]:

    风雨替花愁,风雨罢,花也应休。劝君莫惜花前醉,今年花谢,明年花谢,白了人头。乘兴两三瓯,任溪山好处寻游。但教有酒身无事,有花也好,无花也好,问甚春愁。

    唱到此处,众人迎出厅来,举起大葵花金杯来满斟一杯。李师师伸出一双玉腕,带着两个金镯,才待去接,只听得街上走的马一声里响,把前后门一齐围了,早把大门打开,只见这些金兵一涌而入,唬得这些子弟们走投无路。先把李师师剥个罄尽,头上金珠,手上镯钏,乱分乱抢,只留得一件贴身小袄,好一似雨打梨花,风吹桃片。把这些浪子也都一套儿绑了。也是金朝军法,也有翟员外手段。那时封了内外门,留三十个兵把守,连夜解往粘罕衙门来。因夜晚一时不便审问,俱发在开封府仓监,以待明日发落。正是乐极生悲,恶盈祸起。诗云:

    人间天上两茫然,雨锁云收散暮烟。

    秋雁霄空终自灭,春蚕丝尽不成眠。

    已无梧叶题长恨,空折梅花报可怜。

    弹尽琵琶和泪语,黄昏青冢叫啼鹃。

    到了次日,粘罕将军进了衙门,排下一堂军牢刑具,提出李师师和这些妓女子弟来。满城东京人,谁不知一个李妈妈?看的人挨肩挤背,真是人山人海,俱道:“这李妈妈也是享过了福,经这几番大乱,不曾失他一点体面。今日这一件事,毕竟他久有手眼,到底还不相干。”也有说:“这个老狐精,迷惑了朝廷,把宋朝江山都灭了。他还打着旗号养汉,享尽了富贵。今日定是天报,那有还叫他清净无事的理。”外人议论不提。

    却说金朝的法度,没有甚幺三推六问,况是一家乐户,有甚幺大事。粘罕在堂上一枝槐树下盘膝而坐,先叫上翟员外问他起祸根由。翟员外细说了一遍,说借银瓶骗去三千余金,又使巫云来假说是赔人,使汪蛮子报假信,又偷了家资二千余两。说的粘罕一班儿番将大笑起来,指着翟员外道:“看你这个嘴脸,还要嫖他。只好当个脓包忘八罢!”叫上李师师来,看了又看,“这等一个娼妇,还要接了宋家的皇帝,他如今在五国城,你也该替他守守情儿,才是婊子的体面。如今开着大巢窝,连如今皇爷抽选都叫不应。你好小手段儿,我且看看你这白屁股儿!”即令动刑。皂隶剥去中衣,先打了二十大板,可怜把个白光光、滑溜溜、香喷喷、紧、两片行云送雨的情根,不消几下竹篾,早红雨斜喷,雪皮乱卷。在旁围的人,先也恨他,到此心都软了,不免动情伤感。又是一拶四十敲,滚的云鬓如蓬,面黄如纸,口中乱叫,比那枕上风情、被窝中恩爱还叫得亲热。粘罕将军看不过意,也就分付放了拶子,差人送入女仓。把那些丫头当官卖嫁,并家私籍没入官,以充军饷。这些子弟们,不合昏夜宿娼,每人十板。一面追了供状口词,申与四太子王爷,文书做起勘语:

    看得娼妇李师师,峨眉不肯让人,因而蠹国。狐性偏能惑主,遂至倾城。以章台为御苑,有游夏庭之淫;指辇路作私巢,甚烽举骊山之罪。乃至倚六贼为门户,通四冠作腹心。盗内帑之金珠,僭娼优而佩恕>盼仓狐,迷人白日,千尺之蟒,肆毒青丘者也。久宜藁街明诛,姑以原赦减等,遵依新律,入官配军。家私充饷;其一应妓女,分散为奴,以备军赏。大金    年    月 日为盗国娼妓等事一案

    粘罕将勘语口供一一申报了兀术王爷。李师师将养了一日,唤出监来,同一起粉头过了刑部,即时有一番将,因看马有功,当堂批了领状,领去为妻,往辽东养马大凌河去了。将那所住的秦楼舍为佛寺。其余女子分入各营,也有叫他做戏的;也有番妇毒狠,叫他扫粪拾草的;也有挑水放鹅鸭的。抄没了家财,一一入官,不下二十万外。把一个锦秀花丛,不消几日,化为瓦解冰消,真是繁华一梦:

    杨柳丝丝弄春柔,烟缕织成愁。海棠过雨,脂胭零落,花事都勾。而今往事难重省,归梦远秦楼。相思还在,汴河西路,御苑东头。

    这李师师悽惶惶,身无寸丝,手无文钱,随着一个七十岁的番军往营里去了。原来这个番军先有一个老婆,是西番回子家女儿,嫁了七八个兵,才嫁这个老军,生的一面黑麻,钩鼻大口,浑身上下都是皮袄,每日打骂的老公全不着家。忽然见这老兵领着一个妇人走进门来,打着番语问道:“那里拾来的?”老兵说是王爷赏的。这老婆坐着炕上,李师师进来,只得磕下头去,起来在旁侍立,又不省得他的言语,只向老兵说了几句番语。那老兵取了一根担钩,两个木桶,叫李师师向井边打水来做饭,与老公吃。那老婆也不问师师是甚幺人。只得两眼垂泪,取过木桶来挑起,真有千斤之重。这李师师那晓得这个滋味?出门来,又不知井在那里,惶惶而去,不知终究性命如何。正是锦屏翠被香犹在,垢面蓬头事不同。

    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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