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面。这样的想法不知道从何处而来。他看到了,却不知是在空中,还是在脑海里?
那是在一家肮脏小古玩店,看上去昏暗、破旧。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犹太人——一个瘦小身材、目光精明的犹太人。在他的面前有一位顾客,那是一个体态臃肿的大个子男人,傲慢富有,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。在他们俩的头顶上是一个架子,架子上有一尊白色的大理石头像。一束光线正投在这尊男孩半身像的脸上,那种古老的希腊式的美是鲜活的,是永恒的,他的脸上仿佛流露着对世俗交易的不屑与漠视。犹太人,富有的收藏家,还有那个希腊男孩的半身头像,全都浮现在他的眼前。
“《鉴赏家》,我就用这个名字。”艾伦·埃弗拉德一边喃喃自语着,一边走下人行道,险些被一辆驶过的公共汽车夺去了生命,“很好,就叫《鉴赏家》,我会让简看到的。”
他回到家里,直接走进他的画室。伊莎贝尔来找他的时候,他正忙着整理画布。
“艾伦,别忘了我们要和马奇夫妇共进晚餐——”
“去他的马奇夫妇!我要工作,我现在很有灵感,我必须赶快画出来——在灵感消失前画出来。给他们打个电话,就说我死了。”
伊莎贝尔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,然后走了出去。她知道,和一个天才共同生活是一门艺术。她去打电话了,编了一些貌似真实的理由。
她环顾四周,打了一个哈欠,然后坐在书桌前,开始写信。
<em> 亲爱的简,
非常感谢你今天寄来的支票,你对你的教女真是太好了。一百英镑可以有很多用处,孩子的开销是非常大的。你那么喜欢维妮,我觉得我向你求助真的没有错。艾伦,和其他的天才一样,只愿意画他想画的东西——很不幸,这可没法保证一家人的一日三餐。希望很快能再见到你。
伊莎贝尔 上
</em>
过了几个月,等到《鉴赏家》完成之时,艾伦请简来欣赏这幅画。这幅画与他最初的构想并不完全一样——十全十美是可望而不可得的——但已经足够令人满意了。他感受到身为创作者的荣光,是他亲手缔造了这件作品,一件相当不错的作品。
这次,简没有对他说棒极了。两团红晕悄悄地爬上了她的脸颊,她的双唇微微地张开了。她望着艾伦,让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眼神。简看懂了。
他感到飘飘然,他真的向简证明了自己!
图画的事抛在脑后,他才再度注意到身边琐事。
维妮在海滨待了两个星期,受益良多。可是他发现她穿的衣服非常破旧,他为此去问伊莎贝尔。
“艾伦,你从来不注意这种事!我觉得孩子们就应该穿得朴素一点儿——我不喜欢小孩子穿得很花俏。”
“穿得朴素和穿得破旧可不是一回事。”
伊莎贝尔没有再说什么,她给维妮买了一件新衣服。
两天后,艾伦正在忙着应付那些所得税申报单。他自己的存折摆在面前。当他在伊莎贝尔的书桌上翻找她的存折时,维妮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,手里拿着一个不成样子的洋娃娃。
“爸爸,我有一条谜语,让你猜猜吧?‘乳白的围墙,柔柔的丝帐,水晶一样的海洋里,沐浴着一只金苹果。’你猜是什么?”
“是你妈妈。”艾伦随口说道,他还在翻找着。
“爸爸!”维妮大笑着,“应该是鸡蛋,你为什么会以为是妈妈呢?”
艾伦也笑了。
“我没有好好听。”他说,“那几个词不知为什么就让我想起你的妈妈了。”
乳白的围墙,丝帐,水晶,金苹果。是啊,这就像他的伊莎贝尔,语言真是很奇妙的东西。
这时他已经找到了那本存折,不容分说地命令维妮离开房间。十分钟后,他被一声尖厉的呵斥吓得抬起了头。
“艾伦!”
“嗨,伊莎贝尔。我没听见你走进来。对了,你来看看,你的存折里有几笔款项我不太明白。”
“谁让你动我的存折了?”
他瞪着她,显得很吃惊。她生气了,他从来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。
“我以为你不会介意的。”
“我介意——非常介意。你不可以随便动我的东西。”
艾伦的火气也突然冒了上来。
“我向你道歉,不过既然我已经动了你的东西,也许你可以向我解释一下,这几笔进款是怎么回事。在我看来,今年至少有五百英镑的进账是不明来源的。这到底是哪儿来的钱?”
伊莎贝尔已经平静了下来,她坐在一把椅子上。
“你大可不必那么严肃,艾伦。”她轻快地说,“这又不是犯罪所得,或者类似的东西。”
“那是从哪儿来的?”
“一个女人给的,她是你的朋友。这不是给我的钱,是给维妮的。”
“维妮?你是说——这是简给你的钱?”
伊莎贝尔点了点头。
“她对这个孩子真是宠爱有加——为了她做再多也觉得不够。”
“是啊,那么——这笔钱当然应该花费在维妮身上才对。”
“哦!当然不是这么回事,钱是要用在目前日常开销上的,比如买衣服什么的。”
艾伦不再接口了,他想到了维妮的衣服——打满补丁的破旧衣服。
“伊莎贝尔,你的账户也透支了,不是吗?”
“是吗?这是很经常的事啊。”
“是吗,可是那五百英镑——”
“哦,我亲爱的艾伦,我选择了在我看来最好的方式把钱用在了维妮身上。我向你保证,简对此非常满意。”
艾伦并不满意。可是伊莎贝尔的冷静中有一种威势,让他没法再开口。说到底伊莎贝尔只是在财务上有点儿疏忽罢了,她也不是有意要把给她孩子的钱用在自己身上。就在那天,有一张账单收条错寄给了埃弗拉德先生。这是汉诺威广场的一位裁缝寄来的,金额是整整两百英镑。他什么也没说,把账单交给了伊莎贝尔。她看了一眼,笑着说:“可怜的小傻瓜,我想你一定觉得这笔钱花得太多了吧,可是一个人多少总得有几件衣服啊。”
第二天,他去拜访简。
简还是一如往常让人心烦,捉摸不透。他不用担心,维妮是她的教女,这些事只有女人才懂,男人是不会明白的,她当然不希望五百英镑都用在给维妮买衣服上,他能不能把这件事留给她和伊莎贝尔自己解决?她们俩彼此了解对方。
艾伦在越发不满意的情形下离开了。他知道他在逃避心里最想问的问题。他想说的是:“钱真的是伊莎贝尔问你要的吗,为了维妮?”他不敢说出口,因为他担心简会编不出合适的说辞来骗他。
可是他担心极了,简根本没什么钱。他知道她很穷困,她不能——不能搞垮她自己啊。他下定了决心去找伊莎贝尔谈话。伊莎贝尔还是那么冷静、从容不迫,说她当然不会让简的负担超出她能承受的范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