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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一·序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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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《明文案》序上(乙卯)

    某自戊申以來,即為明文之選,中間作輟不一,然於諸家文集蒐擇亦已過半,至乙卯七月,《文案》成,得二百七卷。而歎有明之文,莫盛於國初,再盛於嘉靖,三盛於崇禎。國初之盛,當大亂之後,士皆無意於功名,埋身讀書,而光芒卒不可掩;嘉靖之盛,二三君子振起於時風眾勢之中,而巨子嘵嘵之口舌,適足以為其華陰之赤土;崇禎之盛,王李之珠盤已墜,邾、莒不朝,士之通經學古者耳目無所障蔽,反得以理既往之緒言,此三盛之由也。

    某嘗標其中十人為甲案,然較之唐之韓、杜,宋之歐、蘇,金之遺山,元之牧庵、道園,尚有所未逮。蓋以一章一體論之,則有明未嘗無韓、杜、歐、蘇、遺山、牧庵、道園之文,若成就以名一家,則如韓、杜、歐、蘇、遺山、牧庵、道園之家,有明固未嘗有其一人也。議者以震川為明文第一,似矣,試除去其敘事之合作,時文境界,間或闌入,求之韓、歐集中無是也。此無他,三百年人士之精神,專注於場屋之業,割其餘以為古文,其不能盡如前代之盛者,無足怪也!

    前代古文之選,《昭明文選》、《唐文粹》、《宋文鑒》、《元文類》為最著。《文選》主於修辭,一知半解,文章家之有偏霸也;《文粹》掇菁擷華,亦選之鼓吹;《文鑒》主於政事,意不在文,故題有關係而文不稱者皆所不遺;《文類》則蘇天爵未成之書也,碑版連牘,刪削有待。若以《文案》與四選並列,文章之盛,似謂過之。

    夫其人不能及於前代而其文反能過於前代者,良由不名一轍,唯視其一往深情,從而捃摭之,巨家鴻筆以浮淺受黜,稀名短句以幽遠見收。今古之情無盡,而一人之情有至有不至,凡情之至者,其文未有不至者也,則天地間街談巷語、邪許呻吟,無一非文,而遊女、田夫、波臣、戍客,無一非文人也。試觀三百年來,集之行世藏家者不下千家,每家少者數卷,多者至於百卷,其間豈無一二情至之語?而埋沒於應酬訛雜之內,堆積几案,何人發視?即視之而陳言一律,旋復棄去。向使滌其雷同,至情孤露,不異援溺人而出之也。有某茲選,彼千家之文集龐然無物,即盡投之水火,不為過矣。由是而念古人之文,其受溺者何限,能不為之慨然?

    《明文案》序下

    有明文章正宗蓋未嘗一日而亡也。自宋、方以後,東裏、春雨繼之,一時廟堂之上,皆質有其文。景泰、天順稍衰。成、弘之際,西涯雄長於北,匏庵、震澤發明於南,從之者多有師承。正德間,餘姚之醇正,南城之精煉,掩絕前作。至嘉靖而昆山、毗陵、晉江者起,講究不遺餘力,大洲、浚穀相與犄角,號為極盛。萬曆以後又稍衰,然江夏、福清、秣陵、荊石未嘗失先民之矩矱也。崇禎時,昆山之遺澤未泯,婁子柔、唐叔達、錢牧齋、顧仲恭、張元長皆能拾其墜緒,江右艾千子、徐巨源,閩中曾弗人、李元仲,亦卓犖一方,石齋以理數潤澤其間。

    計一代之製作,有所至不至,要以學力為淺深,其大旨罔有不同,顧無俟於更弦易轍也。自空同出,突如以起衰救弊為己任,汝南何大復友而應之,其說大行。夫唐承徐、庚之汩沒,故昌黎以六經之文變之。宋承西昆之陷溺,故廬陵以昌黎之文變之。當空同之時,韓、歐之道如日中天,人方企仰之不暇,而空同矯為秦、漢之說,憑陵韓、歐,是以旁出唐子竄居正統,適以衰之弊之也。其後王、李嗣興,持論益甚,招徠天下,靡然而為黃茅白葦之習,曰古文之法亡於韓;又曰不讀唐以後書,則古今之書,去其三之二矣;又曰視古修辭寧失諸理,六經所言唯理,抑亦可以盡去乎?百年人士染公超之霧而死者,大概便其不學耳。

    雖然,今之言四子者目為一途,其實不然。空同沿襲《左》、《史》,襲《史》者斷續傷氣,襲《左》者方板傷格。弇洲之襲《史》,似有分類套括,逢題填寫,大復習氣最寡,惜乎未竟其學,滄溟孤行,則孫樵、劉蛻之輿台耳!四子所造不同途,其好為議論則一,姑借大言以吊詭,奈何世之耳目易欺也?鄮人君房、緯真,學四子之學者也。君房之學成,其文遂無一首可觀;緯真自歉無深湛之思,學之不成,而緯真之文泛濫中尚有可裁,由是言之,四子枉天下之才,亦已多矣!嗟乎!唐宋之文,自晦而明;明代之文,自明而晦。宋因王氏而壞,猶可言也;明因何、李而壞,不可言也!

    朱岷左先生近詩題辭(丙辰)

    岷左先生示余出蜀歸田之詩,命題數語。余唯山川文章,相藉而成,然非至性人,固未易領略。嘗讀陸務觀《入蜀記》,攬結窈冥,卷石枯枝,談之俱若嗜欲。故劍南之詩,遂為南渡之巨子。蜀在西南天表,非左思之賦,少陵之詩,亦不能移其觀於中土,豈非相藉哉?

    百年以來,自曹能始而後,蜀竟陸沉,再經喪亂,其名跡之幽邃者,固不必論。即工部草堂,古今屬目。去萬里橋不數里,先生往尋之,蜀人無知其處者。徘徊於荒煙蔓草之間,得浣花殘碣,尺寸推按,故地始出。先生如遇故人於萬里外,歡叫欲絕,此等情懷,與務觀何異?詩那得不佳?故先生之詩,衝雅而刻畫,字句之外,一往流連,真能與山川和會者也。先生為余述其入蜀,從潼關過嵩華,磅礴空翠之中,車馬都為碧色,棧道之上,高峰入天,停午始漏日影,恍如夜行。漢高祖所謂「燒絕棧道」者,注云:險絕之處,傍鑿山岩而施版梁為閣,是人從棧上過耳。不知路鑿於山腹,棧增其闊,以收目眩。燒絕者,壞其鑿路一處,則百里皆廢矣,不是單燒棧,亦不是處處皆燒絕也。江行出峽,巫山巴水,六書像形,陽台十二峰沿亙數百里,突兀霄漢,一一辨其嘉名,以正前人之誤。古木窮猿,寒岩怪鳥,空響相答,淒入心脾。先生相對言時,僧樓茗碗,幾席亦為浮動。

    嗟乎!山水於人,此生亦有緣分。余甲午之歲,發願名山,拚十年為頭陀行腳,咽噱冷汰,滌濯滓窳,歸來讀書,方有進益,持志不堅,倏忽而發容難待,便作一塵網俗人,清泉白石,為我懊恨,讀先生之詩不禁惘惘。

    留別海昌同學序(丁巳)

    歲丙辰二月,余至海昌西山,許父母以余曾主教於越中甬上也,戒邑中之士大夫胥會於北寺。余留者兩月餘,已而省覲將歸。同學諸子皆眷眷然,有離別可憐之色。余南雷之野人也,氣質鹵莽。諸子風華掩映千人,多廊廟之器,余何以得此於諸子乎?

    嘗謂學問之事,析之者愈精,而逃之者愈巧,三代以上,祇有儒之名而已,司馬子長因之而傳儒林。漢之衰也,始有雕蟲壯夫不為之技。於是分文苑於外,不以亂儒。宋之為儒者,有事功、經制改頭換面之異,《宋史》立「道學」一門以別之,所以坊其流也。蓋未幾而道學之中又有異同。鄧潛穀又分理學、心學為二。夫一儒也,裂而為文苑、為儒林、為理學、為心學,豈非析之欲其極精乎?奈何今之言心學者,則無事乎讀書窮理;言理學者,其所讀之書不過經生之章句,其所窮之理不過字義之從違。薄文苑為詞章,惜儒林於皓首,封己守殘,摘索不出一卷之內,其規為措注,與纖兒細士不見短長。天崩地解,落然無與吾事,猶且說同道異,自附於所謂道學者,豈非逃之者之愈巧乎?

    吾觀諸子之在今日,舉寶為秋,摛藻為春,將以抵夫文苑也。鑽研服鄭,函雅故,通古今,將以造夫儒林也。由是而斂於身心之際,不塞其自然流行之體,則發之為文章皆載道也,垂之為傳注皆經術也。將見裂之為四者,不自諸子復之而為一乎?

    某雖學文,而不能廢夫應酬,窮經而不能歸於一致。灑掃先師蕺山之門,而浸淫於流俗,弦急調哀,不知九品人物,將來何等。諸子苟不見鄙,庶幾以為九十里之半,是某之眷眷於離別者,較諸子而益甚。雖然,諸子與某相隔一帶水耳,天朗氣清,夏蓋空翠可摘,此固晁無咎行吟之地也。某居其下,諸子倘聞長嘯,若鸞鳳之音響乎岩谷焉,知其非余耶?夏四月二十六日書於北山。

    《樂府廣序》序(丁巳)

    原詩之起,皆因於樂,是故「三百篇」即《樂經》也。儒者疑別有《樂經》,秦火之後,無傳焉。此不知詩者之言也。「三百篇」皆可歌,若朝夕諷詠,更唱迭和,節以鍾磬鞀鼓,和以琴瑟笙簫,則感觸天機,自不容已。今學者祗玩其文,所得淺蹙,詩雖存而實亡,故樂亡也。然猶幸「六義」之教未亡,導以天潢,瀹其融伏,作者用者之精神,時相遇於冥漠。樂亡而詩可孤行者,僅僅藉此一端耳。「三百篇」而降,詩與樂遂判為二,胡然而作之,胡然而用之,皆不知其故。無他,所謂「六義」者,蓋亦亡矣。

    其後朱子之注《離騷》,以其寓情托意者,謂之變風;以其感今懷古者,謂之變雅;其語祀神歌舞之盛者,則謂頌之變;賦則自序;比則香草惡草;興則泛濫景物。於是《離騷》之指,燦然明備,然於他詩則未遑數數也。元末有劉履者,為選詩補注。仿朱子之法,以賦、比、興論詩,亦諸家之傑出矣。然不及樂府,於風、雅、頌無當焉。夫「六義」而存緯去經,不亦恧乎?

    海昌朱岷左先生,有慨於此,取漢魏六朝有唐之樂府及詩,分為三集:其相和、清商五調、雜曲、新曲為風,其燕射、鼓吹、橫吹、舞曲、散樂為雅,其郊祀、廟祀、明堂、封禪、雩蠟為頌。詩附其後,而以賦、比、興三者緯之。上下千年,儼然「三百篇」之餘。以比文中子續經之作,蓋庶幾焉。由先生之著而論之,「六義」之教復矣!然而終不可用之於樂。

    樂之道圓而神,其妙全在散聲。散聲多者不可損,少者不可益,自然之為天籟也。開元詩樂以一聲葉一字,朱子深疑之,而亦不能求其故,先生倘有得於篇章之外者,使不為紙上之空言,猶望次第而復之也。先生屬余序餘,不能審音,聊以答先生之意云爾。

    《學禮質疑》序(丁巳)

    六經皆載道之書,而禮其節目也。當時舉一禮必有一儀,要皆官司所傳,歷世所行,人人得而知之,非聖人所獨行者。大而類禋巡狩,皆為實治;小而進退揖讓,皆為實行也。

    戰國、秦、漢以來,相尋於干戈智術之中,僉以為不急而去之。數百年之耆舊既盡,後生耳目不接久矣。漢儒煨燼之餘,掇拾成編,錯陳午割,得此失彼,又何怪其然乎?鄭康成最號通博,而不知帝王大意,隨文附會,輒形箋傳。有宋儒者繼起,欲以精微之理,該其粗末,三代之彌文縟典,皆以為有司之事矣。朱子亦常修《儀禮》經傳,不過章句是正,於其異同淆亂,固未彈駁而使之歸於一也。其時唐說齋創為經制之學,繭絲牛毛,舉三代已委之芻狗,以求文、武、周公、成、康之心,而欲推行之於當世。薛士隆、陳君舉和齊斟酌之,為說不皆與唐氏合,其源流則同也。故雖以朱子之力,而不能使其學不傳,此尚論者所當究心者也!

    吾友萬充宗,為履安先生叔子。銳志經學,六經皆有排纂,於三禮則條其大節目,前人所聚訟者,甲乙證據,摧牙折角,軒豁呈露,昌黎所謂「及其時而進退揖讓於其間」者也。此在當時固人人所知者,於今則為絕學矣。不謂晚年見此奇特,其友魏方公為之先刻數卷,充宗以為質疑者,欲從余而質也。余老而失學,群疑填膈,方欲求海內君子而質之,又何以待質?充宗亦姑以其所得,參考諸儒,必求其精粗一貫,本末兼該,鑿然可舉而措之,無徒與眾說爭長於黃池,則所以救浙學之弊,其在此夫!

    念椿許公《霍丘名宦錄》序(戊午)

    許酉山先生治海昌之五年,政通人和,舉循吏第一。余數年來得交於先生,每見其舉一事,發一言,必稱引先世,曰:「吾先人之心學若何,吾先人之經世若何,不敏未能推行其一二。」夫海昌之政美矣,先生猶不敢自是如此,豈數典而不忘其祖之義歟?不然何其知之者之寡也?

    已得《霍丘名宦錄》讀之,刑部公之惠政,條分縷悉,當年設施之次第,粲然可尋。不必西門豹之投巫嫗,何易於之焚詔版,但使里巷阡陌之間,其顰呻得自達而已。公之愛民之心,蓋至今而尚在也。唯公愛民之心尚在,故民之思公,亦不以久近幽明為計較耳。

    夫公之蒞任,去今七十九年矣。而霍丘為流賊陷沒,頻經兵火,山川如故,城郭已非。不特當時之父老,老死略盡,即公當日之政,霜吞雪蝕。此相與聊生之民,寧猶受其賜歟?即使起公於九原,復理當日之墜緒,時異勢殊,吾知其有所不能也。乃父傳之子,子傳之孫,追想公之聲音笑貌,於瓣香庭燎之中不能自已。豈非可沒者政也,不可沒者心也,寧有所強而然耶?

    霍故六、蓼國地也,臧文仲聞六與蓼滅,曰:「皋陶、庭堅,不祀忽諸,德之不建,民之無援。」哀哉!夫六、蓼以千年之祀,墜其香火,公以數年之宦,垂其蘋藻,使千年不能與數年爭者,非其入人之深,何以有此?夫然後知海昌之政,淵源於霍丘者遠矣。鳥遊空府,影末之餘波,猶足以潤澤枯稿。子產曰:「僑不才,不能及子孫。」若公者,其不謂之及子孫乎?

    《李杲堂文鈔》序(戊午)

    往丙子、丁丑間,一時文集行世者十餘部。婁東張天如曰:「此十餘人者,皆今之巨子也。吾讀正、嘉時不以文名者之文集,其渾厚悠長,反若過之,豈世運之升降歟?」余曰:「科舉盛而學術衰。昔之為時文者,莫不假道於《左》《史》、《語》、《策》、《性理》、《通鑒》,既已搬涉運劑於比偶之間,其余力所沾溉,雖不足以希作者,而出言尚有根柢,其古文固時文之餘也;今之為時文者,無不望其速成,其肯枉費時日於載籍乎?故以時文為牆壁,驟而學步古文,胸中茫無所主,勢必以偷竊為工夫,浮詞為堂奧,蓋時文之力不足以及之也。」為說者謂百年以來,人士精神,盡注於時文而古文亡,余以為古文與時文分途而後亡也。

    自余為此言,已歷一世矣。風氣每變而愈下,舉世眯目於塵羹土飯之中,本無所謂古文。而緣飾於應酬者,則又高自標致,分門別戶,才學把筆,不曰吾由何、李以溯秦、漢者也,則曰吾由二川以入歐、曾者也。黨朱、陸,爭薛、王,世眼易欺,罵詈相高。有巨子以為之宗主,則巨子為吾受彈射矣。此如奴僕掛名於高門巨室之尺籍,其錢刀阡陌之數,府藏筐篋所在,一切不曾經目,但虛張其喜怒,以哃喝夫田騶纖子,高門巨室,顧未嘗知有此奴僕也。

    余與杲堂然約為讀書窮經,浙河東士稍稍起而應之。杲堂之文具在,故未嘗取某氏而折旋之,亦未嘗取某氏而赤識之,要皆自胸中流出,而無比擬皮毛之跡,當其所至,與歐、曾、史、漢,不期合而自合也。余嘗謂文非學者所務,學者固未有不能文者。今見其脫略門面與歐、曾、史、漢不相似,便謂之不文,此正不可與於斯文者也。濂溪、洛下、紫陽、象山、江門、姚江諸君子之文,方可與歐、曾、史、漢並垂天壤耳,蓋不以文為學,而後其文始至焉。當何、李為詞章之學,姚江與之更唱迭和,既而棄去,何、李而下,歎惜其不成,即知之者亦謂其不欲以文人自命耳,豈知姚江之深於為文者乎?使其逐何、李而學,充其所至,不過如何、李之文而止。今姚江之文果何如,豈何、李之所敢望耶?杲堂之文出世,必有以作者許之者,然非余與杲堂之所期也。但使讀書窮經,人人可以自見,高門巨室,終不庇汝,此吾東浙區區為斐豹焚丹書之意也。

    陳子文再遊燕中詩序(戊午)

    陳子文海昌才士,精綜六籍,翱翔百氏,操筆屬詞,緣情綺靡之功,離絕畦徑,故其名聲遠聞,柯葉張皇。丁巳,入京師,名公巨卿,貪其俊逸,東閣靚深,險韻促漏,铓刃愈出。格於例,不得入闈,謁選而出。

    夫以子文之才,馳騖古今之際,高步天地之間,謂當以稽古之力,潤色王度,屈於下職,聞者皆愛惜焉。而子文方遊大梁,摹銅盤之篆字,撫昭陵之鐵馬,經行名跡之處,破荒搜討,往往迷失道。同行者秣馬即次,炊黍已熟,遲子文尚未至也,豈感慨悲歌之氣鬱於中,有伶官簡兮之風乎?抑以名山大川昌其詩,如崔斯立之丞藍田日哦為事與?

    唐、宋以來,丞、尉皆進士釋褐之官,卿相於是乎出。有明假途於吏,於是士人始不樂就。今制復唐、宋之舊,由此為大官者,不可勝數。子文功業不難戾契而至,則其縱古橫今,要非耽戀光景不得志於時者之所為矣。竊料四海之士如子文者不可多得,知百里不足以處士元,魯肅之所以能霸也,以公禮格孟博,陳蕃之所以不終也。世自有急子文者,子文藏聲匿影以待之,撐霆裂月之作,夫亦可以銷磨其歲月矣。

    陳葵獻《偶刻詩文》序(己未)

    周元公曰:「文所以載道也。」今人無道可載,徒欲激昂於篇章字句之間,組織紉綴以求勝,是空無一物而飾其舟車也。故雖大輅艅,終為虛器而已矣。況其無真實之功,求鹵莽之效,不異結柳作車,縛草為船耳。

    吾友陳葵獻,汲古窮經,聚同志為經會,葵獻常為都講。每講一經,必盡搜郡中藏書之家,先儒注說數十種,參伍而觀,以自然的當不可移易者為主,而又積思自悟,發先儒之所未發者,嘗十之二三焉。當更端之際,一堂數十人所傾耳注目者,必葵獻也。是時葵獻固未嘗以古文自命,然其筆授之章,論學之書,舂容典雅,辭氣和平,無訓詁斗飣之習。余曰:「此真古文也,應酬之中豈有古文哉?」

    今年秋月,與余同寓吳山,至廣化寺,拜先忠端公神位。六一泉雖有石屋覆之,已同行潦。東坡言泉出講堂下,今泉逼山麓,其上更無堂址,則亦非泉之故處也。尋張司馬墓,桑間土堆,乃是精衛口中一丸也。葵獻按形家書,謂後來香火,當不下鵬舉、節闇二公,徘徊者久之。大觀台觀潮,潮不上海門十年矣,土人亦無有修此故事者。一僧立台上,薄暮悵然而返。飲唐殿宣書舍,壁間題名,多是南宋名筆。蓋紫陽一帶,大略是韓平原鑿山所置南園也。一滴泉聽雨,雲居坐月,余間有吟詠,墨痕未燥。而葵獻排韻鬥險,俄頃成章,牢籠景物,刻畫悲歡,視雕肝琢膂日鍛月煉者,無以加焉。習葵獻者,以為葵獻破荒作詩,何工之如是?余曰:「曾是有猗頓、師史之貨,而憂其不能轉轂運棹乎?」

    葵獻行且計偕北上,渡長江,歎南北之限;過齊魯燕趙之墟,聖賢豪傑經營之跡,猶有在者;入長安,觀其宮室之壯麗,奇材劍客之聚集,蓋建都者近千年矣。觸目駭心,動成篇什,素所畜積,於此焉發之?所見者與人同,所得者固與人異也。司馬子長之文章,得之山川,子長讀書十年之後,方可言此。今葵獻讀書,年過子長,從此而後,方知六經非几案間物耳。此區區所刻,恐不足以盡葵獻也。

    黃孚先詩序(己未)

    吾族之在四明山中者,自菊東先生以來,代有聞人。近雖中衰,而孚先、禹平,茁焉秀出。兩人嘗以詩文過余,而孚先往來尤數。中更亂離,五六年不見,則以詩一編寄余請序,歲盡,自來促之。

    孚先論詩大意,謂聲音之正變,體制之懸殊,不特中、晚不可為初、盛,即「風」、「雅」、「頌」亦自有迥然不同者。若身之所歷,目之所觸,發於心著於聲迫於中之不能自已。一倡而三歎,不啻金石縣而宮商鳴也。斯亦奚有今昔之間,蓋情之至真,時不我限也。

    斯論美矣!然而正自有說。嗟乎!情蓋難言之矣。情者可以貫金石,動鬼神。古之人情,與物相遊而不能相舍,不但忠臣之事其君,孝子之事其親,思婦勞人,結不可解,即風雲月露,草木蟲魚,無一非真意之流通。故無溢言曼辭以入章句,無珣笑柔色以資應酬,唯其有之,是以似之。今人亦何情之有?情隨事轉,事因世變,幹啼濕哭,總為膚受,即其父母兄弟,亦若敗梗飛絮,適相遭於江湖之上。勞苦倦極,未嘗不呼天也;疾痛慘怛,未嘗不呼父母也。然而習心幻結,俄頃銷亡,其發於心著於聲者,未可便謂之情也。由此論之,今人之詩,非不出於性情也,以無性情之可出也。

    孚先情意真摯,不隨世俗波委。余避地海濱,孚先憫其流離,形諸夢寐,作詩見懷:「旅月仍圓夜,秋風獨臥身。」讀之恍然見古人之性情焉。是故有孚先之性情,而後可持孚先之議論耳。不然以不及情之情,與情至之情,較其離合於長吟高嘯之間,以為同出於情也,竊恐似之而非矣。

    《吾悔集》題辭

    吾母五子,唯不孝親乳。先忠端公殉節之後,室如懸磬。不孝支撐外侮,鞅掌家塾。吾母課壟畝,省廩窖,婚嫁有無,棺槨重複,無一日之暇。

    壬午冬,吾弟皆以受室,食指繁多,遂別晨舂,然夏稅秋糧,猶不孝一人辦之。際此喪亂,藐是流離,身挽鹿車,投足無所,由是家道喪失。吾弟復去其三,霜露晨昏,兼並一人,魚菽取備,鮮適莫構,吾母猶然憐余之辛勤也。凡居憂者,以喪服為之文,以不飲酒食肉處內為之實。不孝行之半年,而一病支床,氣血中槁,親友遂引《禮經》有疾七十二條來相勸勉。不孝姑息從之,惶恐無地。自念養生送死,多少不盡分處,未嘗不痛自勉強,而悔其有所不能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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