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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五 序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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察其意,覺未授大行,即望大行;不宜為郎,即望郎;郎不宜南,即望南————廣文若常以退著靜機,動乎伯子仕退之先。或言公何遂能至是,曰:「公內行過人,事其兄裕齋公,至於使孺人莊之若翁姑,參伺老人側,加一飯一衣,則脫然快;損一飯一衣,終日不解顏。此在古人不能行其妻,而廣文之敬兄不自露於身,人但從妻子奴婢處想見之,如是則名伯子何可不以廣文也。」請以是送廣文。

    少司馬蔡公撫黔文

    同安蔡敬夫先生,言行如古人,較然不自欺,其忠孝接物之志,天下信之。春事公久,獨以為能懼。今世所不足者,懼也,公何懼之有?春事公久,見公於學問之本末,浩浩淵淵,筆之所往,孔上而周下,贄俯而亮仰,不遺力以達於深頤無邊際,而曰:「吾苦不能思,嗜書不暇讀,於學問無所窺。」嗟乎!春每見有志者為之,效其一二處微肖,即揚揚氣得,公何懼若此?吾是以見其懼也。

    當萬曆乙卯、丙辰間,公在辰陽。辰與黔,兵食相及,有欲用民力於苗者,公執不可,因自解歸去,而皋皋訾訾者,亦適自起滅。數年來海內多事,天下思公甚,公亦念天下,由晉嶽起鄖中丞,民以勣安。會黔夷不靖,舊開府深入未還,天子乃以公為少司馬往撫之。春聞而度其故:非用其才也,用其氣也;用其氣,用其懼也。方公強項,不肯輕用民力時,其氣已入人肝脾矣。氣藏於不可見,動於不可御:古之君子懼以養氣,氣以養智;而今之所為氣者,皋皋訾訾,而務以苟勝於人而已矣。使皋皋訾訾而可以苟勝於人焉,已泄矣,已盡矣,豈能復有氣乎?氣之所為,不可使復泄也,誠以蘊之,懼以守之,其誠彌積,其懼彌深,懼日以深,而氣日以達。一旦不得已而用於世也,則非我欲其然也,氣自然也。氣猶泉也,泉之初萌,如蚊蠕之微動,視之不得,何況其聽?稍流為池為澗,形見聲增;至於水石交鳴,喧豗不聞人語,浣濯者往焉,灌溉者往焉,而泉則猶守其初萌之性,曷往觀乎蚊蠕之微動矣!

    公讀書深,用人細,見事透,以神鬼自則,而以豪聖望人。初下黔命,春適見於鄖中。公虛心省躬,遍問人所以往黔者,人莫能應。公自咎曰:「教人而不教於人,學問之大詬也。氣浮與?滿示挹與,肯綮失與?何莫應也!」春聞之躍然:吾所見公懼者,益信矣。懼者,君子所以盡天;而好謀者,君子所以盡人。天人自足於胸中,而國運人心,坦然默聽於忠孝接物之內,故成也。成之為言,天與人俱不必問之辭也。《大誥》曰:「允蠢鰥寡,哀哉!予造天役,遺大投艱於朕身,不卬自恤。」君猶如此,況代君者乎?有鰥寡之哀以通人,有天役之造以通天,未有暇自恤者。不懼生於自恤,自恤生於暇心,於是乎紛然問天問人,而苦無以通之。泉竭自中,氣不足也。春素以是聞於公,敢述以為送,尊其所聞,竊自附於高明云爾。

    孟誕先母六十文

    人卓然以才格聞於世難矣,因而有出世之思尤難;人之自致其身於出世難矣,因而得出世之母又難;若母先有出世之思,使其子才格足以聞於世,而後引之出世,此豈復有難易之數哉!雖古之聖母,有莫之或至者矣。夫人子之聖其親也,苟有一言一事之幾乎理、邁乎俗、宜乎家,舉而聖之,其誰能不聖之?至母而有出世之思者,佛母也。母而佛也者,苟有一言一事之淡乎想、合乎道、向乎慈,亦舉而佛之,無吝詞。雖然,人子之佛其母也,非人之佛其母也;人之佛其母也,先觀乎大者,而後小者以類從焉。

    武昌有孟母湯太君者,吾友孟登之母也。方刺史公無子,而子其總憲公之仲子,是即今登也,字誕先者。然則非嗣母與?曰:「母不知也。母不知也,是以登亦不知也。」春竊聞大勢至有言:「十方如來,憐念眾生,如母念子;子若憶母,如母憶時,母子歷生,不相違越。」以太君為母,誕先為子,從無始以來,至於歷劫,春猶指為母子;矧今者同聚一家,本有母分,精氣密藏,冰水合和。譬之粟偶不寄瓶中耳,而棲者仍吾畝,露者仍吾場,閉者仍吾囷也,吾簸之揚之炊之以成飯。吾飯也,沙也乎哉!子從胎出,人道所尚,而母不知,能使子不知,此於人世之事、一瞬之榮,復何有乎?故曰觀其大也。

    母教誕先,才格既已卓然,天下之人傳其罷公車之文,疾於獲雋之篇;吾黨中凡相引以為重者,必曰孟登、孟登。以春觀之,誕先之所以報其母,不為淺矣,而母尤督之尋師敦友。每佳士至,誕先雖他出,必招呼令返,惟恐後時;身自酌水量薪,與鐺湯相起止,不以盛夏為解。有不知己者,戒閽人勿相通。而至於慈情所及,黽勉求之,匍匐救之,則無親疏賢愚恩仇,力不能而盡之心,己不能而屬之子,人不知而禱之神,春嘗聞而歎焉。

    母生長世家,情塵不染,雖鹽豉之間,亦近於道,而春獨窺其略婦女之小見,渾母子之大同,愁城愛河,杳然不知何往,欲率同志之人,奉為佛母,必如是乃可耳。今年浴佛日,春過武昌,與誕先靜住寒溪寺,聽菩薩泉雨響,同山僧七十餘人,經行蔬食。母聞之甚喜,貽以念珠一串,圓滑妙好,是母手所持物。春心許為作六十文,以報母意,而會四方交遊遺書相屬,因以堅誕先之向。母有倩劉君旦寅,淨名君子也,請以是質之。

    為二李觴其尊公文

    友人李潑、李瀰,常以其文質予,予為評駁詢谘者數年。二子感其意,稱門人,予讓不敢當。蓋生平未嘗以一日長於人,所為以文贄予者,無慮數十百輩,而獨令二子北吾面,何以謝諸君乎?以是不敢當。其後二子苦心居業,為名諸生,與予諸弟相友善。潑有女,又與予弟方之子約結婚姻,往來如隔舍比鄰,嚏唾相接。以末俗世情論之,師弟子無明據,至是亦可以衰矣。而二子修前恭不稍變,不以姻友為解,予私心愧且畏之:安得質行如古人若是?

    已而聞其尊人省江翁語二子曰:「昔邵堯夫築安樂窩,諸門人弟子之家爭築窩待堯夫,汝曹當仿嶽歸堂製,各營一堂,但聽先生車音所至,相與迎之,使兒童臧獲,皆欣欣然有展待不倦之意,是則汝曹事也。」予之愧且畏也乃滋甚。天下人孰不高視其子弟,以文章聲譽速與人相雁行?孰肯以名諸生不必且為大人者重自損以門弟子之名?孰不聽子弟薄?而翁之訓其子,至引古人厚蹤妙事如此也?予雖益不敢當,而竊以為翁生平知大義,得有賢子,舉在是矣。

    且予之不敢當,則抑有說也。予干進好名,深入胎骨。嘗記富鄭公欲官堯夫,不可;又欲命為先生處士,堯夫曰:「若進豈能禁吏責,既閑安更用名為?」今以予干進好名之人,坐受安樂先生之奉,其誰許我?若翁者,乃當一二不愧堯夫耳。翁雖不務仕進,日嘗手一卷,略知前代興亡得失之故及昭代實錄,有儒者所偶忘,翁輒能言之,雖敏人不能奪。予嘗過其家,坐臥一亭中,聽予與二子論文,盤桓不能去。亭前雜植花果,察其疏密,早暮以為樂;觀少子弄桔槔、散秧馬,稍存其弓冶。一庭之中,本學末農,本農末漁,本租庸末券責,本賓筵末饔飧,本愧恥末譙讓,進無吏責,閑無浮名,無修束,無仇怨,無愁苦,居今之世,而有一人如翁者,予不得不指之為堯夫。使有一人如翁者,而猶慎堯夫之名不肯與,予之不能為堯夫,又何待言哉!

    翁六十,予具酒見翁。倘予也干進好名,日減一日,亦願營一亭,伏臘相將,用以永日難老,然則翁固予之師也。二子師予,予師翁,敢因二子而請焉!

    (《譚友夏合集》卷十止此)

    始作汪武昌奏績文

    僕自知文字以來,未嘗為邦大夫奏績之文也。為邦大夫奏績之文,則自武昌汪令君西源始。常以為鳧飛雉馴之語,千言一律,眾口同諂,真不寫,芳不揚,徒增垢耳,無益於邦大夫也。雖然,予斯文實當作。

    予往來蘇亭、元穀間,如一溪鳥,泛泛弄影,躬被其化,談之不誣,一當作也;天下多故,所在囂淩競誶,武、黃之間彌甚,而武昌人民熙熙樂業,虞牧不改舊,僕得縱遊其地,久不思歸,二當作也;寇充斥遠近,居者一囊粟,行者一束布,惴惴不自保,而獨不敢入大夫境內,脫有之,大夫命釋之,皆愧悔為平民,僕行李不驚,三當作也;司農日乏,郡縣租不得逋,守令罰有差,級常下不得比散職,而大夫之民爭輸挽,裏不聞胥吏聲,僕驚問之,曰「何忍負吾侯」,四當作也;大夫猶有暇晷讀書討故實,頖水湖山之地,結一閣,祠文昌,揖諸士談藝,隨才大小教之,其作文皆有法,諸生多吾友,五當作也。

    大夫常訪僕山水佳處,薄世俗熱中干進之態,道其諸生時事:窮巷荒刹,偃扉展卷,不以面孔向人,亦不知入棘闈後有何得失營,其胸中淡然蕭騷。今入仕宦,此懷微損。僕聽之,如對古人語。而微察大夫雖醇謹雍茂,然無善事上官以博名譽之意。又京華要津,鴻影不傳,竿牘之風,此焉真絕。是邦之人,僉歎為希有。而頃以三年報政,從鵠磯還,顧僕,小洄舟上,喜露頰表,且曰:「吾母多病,今者恃粥痊,恃杖起,獲以健身,親承翟珈之榮,我則幸矣。」是秋也,僕有弟報政於魯中都,而二親杳然,即筍青魚白,無由奉之,何論封章?然則天之酬大夫純孝者為何如哉!夫封爵高蓋,大夫能忘於懷,而北堂日長,北闕恩深,即至人達士,亦自欣然動念,今茲之賀,真可賀也。如是則奏績之文,安見不可作者?是為邦大夫奏績文始。

    (以上一篇據明末刻《鵠灣集》卷之三補)

    劉濟甫賢母序

    古今不少母子入山者,然以隱故入山,若姑入山,以待他日之出,其後必出者,不聞也。古今不少奉母住山者,然母必依子,若夫卜居山麓,速其子仍入城,或入他山,周旋師友之所在,而己獨與子婦守山中者,不聞也。古今不少獨身出遊、留妻奉母者,然其家裕然贏餘,無反顧,若中虛、田汙邪,使其子得壹意學問,而寂然拮據,不令子見苦為生難者,不聞也。

    數年來,與吾友劉濟甫遊,見其力蒸蒸在進取,神肅肅在文章,性坦坦在師友。負笈遠學,嘯入松雲,而鐺爐壺榼,相望於道,僮僕默默與濟甫目語,從衣袂間出一片紙,使濟甫受數,則母字也。濟甫几案無塵,筆床淨潤,沈吟昏曉,伴侶鍾磬,或記憶往籍,忽忽若有所忘,令僮子歸取,僮子懷一片紙輒往,則濟甫貽母字也。濟甫既已攻苦深思,有文名,其井灶疆畎之狀,米鹽粔籹之務,施報疏數之節,一仰母慈,不以分其居業,於是文益工,求交者益眾。凡奩之簪珥、田之收入,以次消耗,繼之以券,至於質宅得緡,以塞收責者之橫。濟甫私念母起家人,必對案讓,而母欣然徙於八分山,葺其室,塞其向,園牆戶牖,蔚蔚佳氣,男耕女織,肅然朝典;而濟甫反得以去來於松窗草帶之間,經月不歸,盡發其心手,為江漢第一流,然則母於濟甫真兼造化師友之用矣。

    濟甫嘗稱其外王父憲副周公負性貞堅,人不能犯,惟母則之,為坤之直;方相其夫文學公如友,又教其子如師,為未亡人二十一年,賴有此耳。而里中父老又怪母名家女,乃能甘如是艱辛,以為絕奇,此殊不然也。惟名家女,故知文字之難,而不以家人生產點子曠懷;惟名家女,故知田宅之輕,而不以子母錢虜挫子逸氣;惟名家女,故知師友之益,而不以交遊道廣謫子煩費;惟名家女,故知遭遇之奇,而不以剪铩羽翰尤子寡效————其本末動靜,所從來深遠矣。

    母今六十,為濟甫之友者,請文於予,且傳濟甫之言曰:「世人友其子,因知其母,不知子實有不逮其母者。」譚子聞之,乃拜手揚言曰:「小人有母,惟小人深信斯言也。」

    甲戌九月三日為朱師菊先生生辰八月十五日授匡僧往粵東文

    蓑士見其師菊先生於京師,請曰:「夫子今年六十矣,春願有言也。」菊先生曰:「子贈我言則可,子如為佐樽之言也者,吾聞子有是戒,即吾亦願以戒子,盍已諸?」答曰:「夫子之言教我矣。雖然,行年六十而六十化,古之稱六十者,一言耳;春不敏,不能簡而至一言。春少夫子十有一歲,事夫子二十年,別去亦十六年,今相見於京師,蒼顏改舊,下拜痛深,蓋其感也。吾嘗師子蔡子,閩人也,年五十;又嘗友子鍾子,里人也,年才逾五十。年齒之重於師友也,可勝言哉!吾惟不為佐樽之言,吾即為佐樽之言,夫子受之矣。」菊先生喜曰:「子之業尚能工,吾隨牒行止尚能不已於行,目尚能辨書,口尚能吟且談,足尚能及山巔水涯,意智所往尚能追古人,子尚能從我遊,天賜也。天予能取,碩果相將。蔡鍾二公往矣。妒予羨汝,曷其有極?」蓑士退而告人曰:「止矣,夫子之言是也,春終不敢為佐樽之言,混於歌兒舞女,取賤次山。」

    是日,廬山僧請以書行,遂歌曰:「嶺有南,進我觴,炎蒸不解菊猶芳。海有南,荔垂垂,浮聲膩詞空爾為。弟子遙送匡僧答,楚蜀百越地天遝。人生不感舊,何用老伏臘!」

    汪節母表宅序

    元春嘗思:天地靈正之氣,遇所散處,不論男女,如世界平衍中有石作峰,如一歲風光中有冰作骨,皆堅忍者為之。而女德堅忍,更難於男子。男子堅忍可思議,女子堅忍不可思議。女之失其夫也,稱曰「未亡人」。未亡人者,非然視蔭也,或為其舅姑未亡,或為其煢煢孤未亡,曰:凡以為吾夫耳。若乃歷風涉波,經春徂秋,燈無光,幃無影,機杼刀俎之聲,師友誦讀之聲,如帶涕淚,如行隔世,散髮垂垂,坐變黑白;至於階秀可采,壯子成名,獨食其祿,獨御其服,然後愴然神傷,有倍初沒,嗚乎難矣!

    元春先人見背,吾母幸已四十,然亦為未亡人者二十年,始從先人地下。生平識道理,事姑相夫課子如古人,元春兄弟率其教,得寡愆孽,然皆外王父魏似樸公博學長者薰染成香,其來甚遠。以余聞江夏汪夫人苦節事,其失建昌公年甫二十六,今六秩矣。兩庠君子以聞於學使者,學使者王公表其宅,大書曰「婦德母儀」。吾友胡子用涉、劉子濟甫,谘予為文,予喜動於色曰:「微君言,元春亦當書之,此友人名下士子肯氏之母也。知其為建昌公柱洲先生之配,知其相夫子成進士、官司李,廉仁有功,又知其霜節冽然,家貧多難,以一嫠婦,卒瘏捋荼於其間,養葬其姑,教其丈夫子,至有今日也,然不知其誰氏之女?」用涉、濟甫因曰:「君知吾江夏有袁赤城先生乎?此鄂之鼎彝也,博學工書。自倅大名歸,偃仰澗阿甚適,嘗往來節母家,譚述古今堅苦事,以相讚歎。」元春不肖益思吾母碩德,蓋受之外王父,而與人講婚媾,以昌其後者,益當問其父若祖也。

    夫節婦百忍於浮豔之世,百煉於兇懼之場,嗚乎難矣。然其源流有二端:或其家世目不觸詩書,如鹿豕金鐵,頑然相守,糞壤芝草,無故自生,反為奇絕;或其書香深久,唾穢末俗,父兄聚語,如蜾祝似,如是父母生如是女,自然無爽。汪母、吾母蓋皆秉外家教,獨汪母得以苦節著,覺吾母差幸耳。石起峰,豈自作峰想?冰生骨,豈自作骨想?但大地太平衍,不成世界;一歲風光祇是豔豔煦煦,歲不得成。苦一汪母,以風勵人間一切男女,造化心苦,元春敢不敬識一語!

    移龍渦石贈宜城屈母文

    予每聞人母德,即默念我母太夫人教家課子之賢,上同昔媛,不肖兄弟以福過災生而不能長有之也,惟為天下賢母作文,以一寄吾慕。而筆硯適有天幸,為佳子孫者,往往使佐萊戲之末。惟江夏郭文毅公夫人,令其子丐文懸於屏,則出自母意。予既為郭夫人文,夫人則大喜,令少子嘗讀一過。越一年,入鄂,予既已忘之矣,郭夫人聞其至也,趣治具,大召客,令二子延予謝文,展屏中堂如始賀狀。予於天下偉丈夫屬辭不少矣,未嘗有年往事闌而猶眷眷德其文者也。

    入鄢,則又有若屈母王太君。太君子二人:一曰盛,一曰嘉,皆以年少茂才,師事予者十年。予昆季皆過其家,予友朋皆聚其館,予僮僕皆飯其白飯,而予之馬亦嘶其櫪也。吾聞太君無倦色,且訓二子曰:「交如是人,乃有益耳。」吾如是乃喜也。當太公在日,佐家,家日贏餘;太公亡,太君當戶,勤幹不衰,散髮至老,日以孝友退讓忍辱唾面之風敕其子。及聞予與二子言,亦不離孝友退讓忍辱唾面,則益喜:「小子聽之,交如是人,真有益也。」

    予好舉所知於人,嘗為方伯杜公友白、郡伯唐公梅臣、明府李公毖軒稱太君之賢,各欣然棹楔,旌其門矣。而二子則曰:「吾母更有望也。額之旌人也,自上而下;文之傳人也,自今而後。今之額可以求而得,今之文亦可以求而得也。吾母不求而得額,固官司之化,仁人之言,而亦吾母冰霰報也。獨十年來,吾母習知先生能以古文字傳說人,先生獨無一言半字,先生文雖不可求,先生忘之乎?」予猶默然無以應也。是時,予適納大堤女兒飛來,寄居太君客舍。太君念吾家失賢母,姬媵無所服習,教之誨之,因為姬道所以慕悅吾文,指如二子言。予始蹶然而起。此予所以抱管城熟視良久,欲得出自母意如郭家夫人者也,今果爾,吾文蕩胸而出矣。孟母課子,非遷不能,而太君無所用遷,肅壼嚴塾,束下有體,即荊杞滿前,亦化為蘭畹藥房。即其冬蓄足以待客,青芻足以給馬,漿酒臛肉取諸宮中有餘,亦無所用侃母之發薦。而陶之所好在仕進,太君所好在文士傳世之言,予之文未知竟可傳與否,而如太君教家孝友退讓忍辱唾面,則皆古之賢人君子所以可傳之物也。

    太君聞其說,曰:「老婦無以報是文:治具張筵,以樂嘉賓,譚先生不貴也;我筐我篋,用絹酬字,譚先生不貴也。吾聞譚先生愛龍渦一石,而無以致之……」顧語二子:「峙乃糗糧,峙乃楨幹,乃發僮百二十人,石工一,木工一,買舟置石,送至寒河福持園而後已。」

    紀大冶周子河朔道中語表其節母

    甲子弟元方同籍中,予獨善周子無畏。周子蒼莽軒豁,文字如潮怒海笑,不屑屑飾字句;與人交,牆岸撤盡,肝腸出撩,人每見一揖後,笑聲驚戶外。獨時時稱其母楊,年二十九失父雪盤公,撫五歲、三歲孤,內困外侮,辛螫萬狀,而後有今日,則簌簌泣下曰:「勿謂寧爾今身長七尺,腰數圍,目如電光,聲如鍾,齒於楚人士為易也,寸寸孤孀所積,辛螫所餘,母紡績、弟躬耕所周旋、教養於多懼多病者。」則又簌簌泣,不知狂笑聲從何頓止。蓋其語予者獨詳,意欲予形之為文章以道其苦,苦極而人始知其賢也。

    辛未會試,予得見周子於都下。周子是年文獨奇怪,有豹蹲虯臥之勢。予謂世知尚奇,周子必一決其才氣以圖一當,非獨為其身富貴,即場屋坐起把筆,無非欲一釋母屍饔,得為閑嫠星幾十年。乃榜放,復下第。予亦被放,騎驢出長安門,歌笑了殘春詩負。予親亡,予宜無璟微憾,而周子相逢河朔道上,並驢行,笑語喧驢背,語及母,乃不似簌簌泣者,則告我曰:「母從孤孀辛螫中課二子,成先人志,耕者逢年,讀者舉孝廉,子之子復為諸生;家世質行,為善於鄉,不知有苞苴竿牘,窮山中孝友度日,健母順弟,倚閭望吾歸,即羽翮摧,亦無世俗苦。」予笑答周子曰:「子如是甚快,獨不知子場屋中刳剔腎腸,作豹蹲虯臥奇怪之文,復又何為也。」語訖,則又相與大笑。

    周子歸而告諸母,母喜曰:「吾癸酉六十矣,令譚伯子即述道中語為我觴,我則樂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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