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尉们奉命而来,身不由己。也还不知奉有何等样的旨意。不等开读是不会知道的。诸位千万稍安毋躁!要让校尉们到府衙中再说。千万不可鲁莽。”
曾太守向来与百姓们有好感,他的劝谕和不断的打躬作揖,软化了群众的心。
群众让出一条路。曾太守领了缇骑们向府衙而去。
蜂拥在衙前不散。
“快开读圣旨!”乱哄哄的声音在叫。
“快开读,快开读!”千万声在应和。
缇骑们惊喘稍定,便向排下的香案前站定了,一个首领刚刚展开了诏,读道。
“查李应升……”
百姓们立刻骚动起来,说道:“是来捕捉李老爷的!是东厂的主意!是矫诏来捉的!”
“捉下这些矫诏的人!魏阉的奴才!”
“捉下这些奴才们!”
不知有多少声口在喊、在叫、在悲愤的嚷,在绝望的号呼。
曾太守的劝谕的话,沉没于群众的声浪里一点也听不见。缇骑们躲藏到太守的身后。
几个盛气的粗豪的侠少们,已经一步步走向前去,预备向前冲,捉住缇骑们,生生的撕裂了。
应升已得到了这消息。立刻穿着衣冠,赶到府前来。他的大兄和徐、顾二人紧紧的跟在他身边。
“李老爷倒自己来了!”几个见到了的人低语着,有些诧怪。群众不自觉的让开了一条路。
“李老爷”“李老爷”群众窃窃的互语着。多数人不曾识得他;跂起足来,以得瞻丰采为幸。
曾太守见到他,放下了一腔心事。
“老兄台,小弟正欲差人到府相邀,不意老兄台倒已下降敝衙。今日之事,务恳设法。乱子闹大了,于老兄台亦有未便之处。”
应升道:“小弟是来领罪就道的。不知父老们为何如此错爱?”
群众默默无声,把愤怒换成了凄凉。分不出是惜别,还是攀恋。
他站了出来,想要说话,一阵酸楚,儿乎眼泪要落下去。勉强的说道:“诸位父老,承诸位错爱……”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。
错落的声音嚷道:“我们要留下李老爷;这旨意是假的,我们不能听任魏阉乱政!”
应升大声的说道:“这事责任太大。我得了罪,这罪是我自己担当的!万不可再加重罪名!父老们万不可因爱我之故,反而害我,也害自己,我决不忍贻害地方!且于事无补!皇上定律至严,父老们守法为上!”
“我们不要守这种颠倒黑白,诬害好人的法律!”错落的声音叫道。
“这话错了,”应升道,“法律定了下来,我们便该遵守。而且我去了也未见得便是得个死罪。皇恩浩大,必有是非大白之日。这时,还该让我前去待罪!万不可以爱我的,反来害我,也来害地方!”
百姓们还是叫道:“我们不奉伪诏!”“我们要留下李老爷!”“捉住这些传达伪诏的奴才们!”
又骚动了起来。形势亟亟,有几个少年们已经跑上了大厅跃跃欲试的。
群众大声的若出于一口的叫道:“我们要留下李老爷!”
相持不下。群众不散,愈聚愈多。
“诸位,”应升大叫道,“我在这里向诸位跪求,”随即跪了下来,对着群众连连叩首。他不自禁的呜咽着。
群众号啕的大哭;也有回脸啜泣,不忍正视的。
未之前有的凄楚!
这一哭。倒泄去了不少的悲愤。
曾太守也回脸呜咽着。
“请诸位散回,请诸位散回,天色已是不早了!诸位如不散去,我永远的跪着不起来!”应升跪着,连连的拜求。
天色渐渐暗了下来。乌鸦们不知人事,照旧的鼓噪而飞过天空。
群众们渐渐的减少了,一个个叹息着,挂着泪珠而散去。
应升见群众散尽,便毅然的向缇骑们说道:“便即上道吧。迟恐有变。”
曾太守问道:“不处分家事么?”
应升道:“没有什么可处分的。”
他们连夜的走了。只有应升的大兄随去照料。仲修、泽垒哭得难分难舍的,然而不得不别。
中途,应升知道了苏州留周顺昌打缇骑的事变,到常州去的缇骑们窃窃的以没有遭祸为幸,故供奉得应升颇好。
应升在途中寄蒋泽垒一诗道:
与兄异姓为兄弟,意气宁论杯酒端。
他日蒙恩弛党禁,老亲稚子待君看。
但他实已知无可幸免。大阔步的走着应走的道路,踏着前面的六君子的血迹前进。
1939年6月15日写毕
(原载1939年世界书局《十人集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