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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、父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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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我劝你少想私事!”邓秀梅在乡政府的厢房里,碰到刘雨生,看见他还是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,谈了几句工作上的话,就这样说他:“全心全意,投身到工作里边,你的生活就会充实和快乐。李盛氏的情形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去过一回,她不容易讲话。”刘雨生回答。

    “不容易讲话,就多去几回。对这号人,要有耐心,又要细致。”

    “顶好你去,你去比我方便些。”

    “你有什么不方便?”

    “叫一个男人去劝堂客们,总有一些不大合适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样封建?依你说,我该打起背包回去了,在这里净和你们男人打交道,这还了得。”邓秀梅随即催促刘雨生:“去吧,去吧,不要忸忸怩怩,像个姑娘了。”

    “请你同我一块去,好吧?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,我有我的事,不能奉陪。”邓秀梅要去研究陈先晋的材料,辞别了刘雨生,当即首先找到陈大春,含笑责备他:

    “看你这个团支书,怎么连亲老子都劝不转啊?”

    “他太顽固了。”陈大春生气地说。

    “我同你去看看如何?”

    “随便哪个去,都是空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话说得太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管他怎样,反正我懒得劝他。你欢喜去,自己去吧。我一跟他谈起来,看见他那副顽固样子,就要上火。”

    “太爱上火要不得。你看人家李主席,从不发气,工作反而打得开。”

    从陈先晋的亲人和邻舍的口里,邓秀梅晓得了这个顽固老倌子的好多的事情。她知道他不爱多话,却非常勤奋。从十二岁起,他下力作田,到如今拍足有四十年了,年年一样;一年三百六十日,天天照得旧,总是一黑早起床,做一阵工夫,才吃早饭。落雨天,他在家里,手脚一刻也不停,劈柴,研米,打草鞋,或是做些别的零碎事。他时常说,手脚一停,头要昏,脚要肿,浑身嫩软的。左邻右舍,看见他这样发狠,都叫他做“发财老倌子”,不过,一直到解放,他年年岁岁,佃地主的田种,财神老爷从来没有关照过他家。

    陈先晋的祖业,只有一座小小的后山,和后山坡上他跟爸爸开出来的一亩不算肥沃、土肉发红的山土。

    人们公认,先晋胡子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老作家,田里功夫,门门里手。只有一宗,在耕种上,他墨守成规,不相信任何的改变会得到好处。比方解放前,他佃一个五斗丘,每年作五个凼子[1],沤十担大粪,二十担草皮;年年一样,不多也不少。他认为十担大粪,二十担草皮是这一丘田的恰到好处的肥量,少了田太瘦,多了禾会飘[2]。解放后,上头号召大家点安蔸灰,他不相信这会得到任何的益处。他说:“我作了四十年田了,从来没有点过安蔸灰。”硫酸亚更不用提了,只要听到这个稀奇古怪的名词,他就枯起眉毛来,表示非常地厌恶。这几年来,上头提倡的四犁四耙,小株密植,架子禾等等,他一概不信。农村里的无论什么新变动,他都看不惯,互助组和合作社,在他心目中,更是稀奇事。他对人说:“积古以来,作田的都是各干各,如今才看见时兴,么子互助、合作,还不都是乱弹琴!”又说:“树大分杈,人大分家,亲兄嫡弟,也不能一生一世都在一口锅里吃茶饭。如今说要把二三十户人家扯到一起,搞得好,我不姓陈。”

    土改时,先晋胡子分进了五亩水田,只有这变动逗他欢喜。据他婆婆说:“领回土地证的那天夜里,老驾一通宵翻来覆去,没有睡落觉。二天一早,他挑了一担丁块柴,上街卖了,买回一张毛主席肖像,恭恭敬敬,贴在神龛子右边的墙上。”

    陈先晋平空添了五亩上好的水田,连他作熟了的那丘五斗丘在内,这是他祖宗三代,梦想不到的一件大喜事。他盘算着,分进的五亩水田,加上他原有一亩山土,一共是六亩田土,可以作他发财的起本了。

    他的那一亩山土,来得实在不容易。这是他跟他爸爸,吃着土茯苓,半饥半饱,开出来的。山荒有树蔸、石块,土质又硬,捏着锄头开垦时,手掌磨得起了好多的血泡。

    如今,晴天里响起了一个炸雷,上头说是要办社,说田土要归并到社里,这使他吃惊和苦恼。有好几天,他想不开。到后来,他想,田是分来的,一定要入社,没得办法;土是他和老子,吃着土茯苓,忍饥挨饿,开起出来的,也要入社么?政府发给他的土地证,分明是两种。分的五亩田,发的“土地使用证”,开的一亩土,领的“土地所有证”,如今为什么一概都要归公呢?

    邓秀梅刚一入乡,就结识了陈大春。为要了解这位刚强暴躁的青年,邓秀梅向李主席问起了他的家庭,自然而然谈及了他的爸爸陈先晋。“陈先晋,”当时她笑道,“这名字多好,想必他很先进吧?”李主席笑道:“不,他最保守。”“怎么名字叫先进,实际很落后?”“是呀,这叫有其名,无其实。这还不稀奇,顶有味的是他们父子两个时常闹矛盾,吵场合。陈大春左得吓人,老倌子右得气人。父子两人,一个采左,一个偏右,死过不得,但又非在一起过不行。他们没分家,大春还没有亲事,他想搬出来,脱离家庭,在后山坡上搭个茅棚子,手头没得钱,他的这个小小的志愿还没有实现。”

    邓秀梅又作了进一步了解,晓得陈先晋的舅子,共产党员詹永鸣是革命烈士。“马日事变”后,他逃到华容,在那里被捕,牺牲于长沙浏阳门外。詹永鸣的遗体抬起回来时,陈先晋夫妻去送了葬。揭开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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