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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九、短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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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通了,却不很固执,“我只求把我留在党里面。”

    “组织处理以后再说吧。先把身子养一养,好好查查思想的根子。好吧,”李月辉一边起身,一边跟刘雨生说,“你在这里多坐一会,我先走一步,乡上还有一个会。”

    李支书去后,刘雨生跟谢庆元进了他们的卧房。两个人平常有一些矛盾,尤其是烂秧的事,双方冲突一度尖锐化。但刘雨生本着团结的方针,凡事不跟他一样计较;这回谢家出了事,他帮忙调摆、奔走、劝慰,显得一点隔阂也没有,谢庆元看在眼里,心里自然对他比较接近了。至于刘雨生方面,完全是把这一切当做分内工作来做的。谢庆元堂客,这位不服王法的桂满姑娘是他看了长大的女子,他想利用这关系劝慰她一巡,并且看情况,还想适当批评她几句。跨进房门,他就看见,在桌上一盏小灯的闪动的光亮里,桂满姑娘披头散发,背靠床架子,坐在铺上,身上拥一条绣花红缎子被窝,它和补丁驮补丁的白粗布褥子是一个对照。刘雨生晓得,那是土改时分的果实。谢庆元和刘雨生一样,土改以前,家里从来没有荤货衣被[1]。

    “是雨生哥么?请坐。”桂满姑娘伸手掠掠额头上散发,用嘶哑的喉咙说。

    “闹得太过分了吧?喉咙都嘶了。”刘雨生坐在床铺对面的春凳上,笑一笑说。

    “雨生哥,你是一个明白人,又是有名的清官。”

    “清官难断家务事。”刘雨生接口笑道。他这样讲,隐隐含有抵制她的要求袒护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你设身处地,替我想想,我这个做堂客的,究竟要如何才能满得他的意,称得他的心?平夙日子,他回到家里,百事不探……”桂满姑娘伶牙俐齿,讲得很快迅。

    “柴是你砍,水是你挑么?讲话总要凭一点良心。”谢庆元说,喉咙也嘶了。

    “你莫插嘴,由她说说。”刘雨生生怕两公婆又吵。

    “百事不探,只晓得饭来张口,茶来伸手。”桂满姑娘没有答理老公的辩驳,一路滔滔,只顾讲她的,“我做牛做马,伏侍他一十四年,如今他嫌我老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不老。”刘雨生插嘴。

    “不老,你说的!没天良的想把我一脚踢开。”

    “他的脚劲没有这样大。”刘雨生笑着帮谢庆元剖白,桂满姑娘没有睬,继续讲她自己的:

    “去跟别人好,跟那宗烂货,对不住,这注货也磨过你的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话,刘雨生略略低低头,听桂满姑娘又说:

    “我这个做堂客的,哪一样不维护他?我在外头听了人家的闲话,回到家里,嘱咐他留神,对不对,该不该呢?他在外头做混账的事,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倒是没有,老谢不是那号人,他对嫂子,天理良心,实在可以算是个模范丈夫。”

    “模范!”桂满姑娘越讲越来劲,“你们是聋子,瞎子,我不是。老话说得好:‘无风不起浪’,在他手里,那个货多得了工分,盛家里淑妹子出一天工,一分都捞不到手,我问你,”桂满姑娘偏过身子来,鼓起眼珠子,嘶声地问:“是么子道理?”

    “你这话是哪里来的?”谢庆元反问一句。

    “你问做么子?总有来处的。都说是你讲的:‘淑妹子笑了,工分要扣尽。’笑都笑不得,是你的时兴规矩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讲‘笑了扣工分’,有人告诉我,‘淑妹子尽笑’,我就发问:‘是边笑边做呢,还是光笑不做?假如只笑不动手,理应扣工分;边笑边做是有工分的。’是哪个在你面前搬是弄非?”

    “蚂蚁子不钻没缝的鸡蛋。”桂满姑娘含含糊糊,不肯指出是什么人讲的。

    “是哪个来跟你讲的?猪有名,狗有姓,你说出来嘛。”谢庆元进逼一步,又望刘雨生一眼。

    “嫂子你不要听人家乱讲,工分是评的,哪一个也不能私自做主。”刘雨生看了谢庆元眼色,晓得是盼望他来帮一棰。

    “是呀,社里有党有团,有社长社委,还有监委,我一个人做得主?”

    “就是我们,决定一件事,也要跟大家商量。”社长补充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我晓得你是信了哪个的话了。”谢庆元翻出来说,“那是一个什么好家伙?上邻下舍,哪一个齿她?只有你把她当做心腹,信了她的,来跟我吵,骂得我一佛出世,二佛朝天……”

    不等谢庆元讲完,桂满姑娘对刘雨生赌咒发誓:

    “当了灯火说,我并没骂他。我只是把外边意见转告给他。他在吃饭,听了我的话,就暴跳起来,筷子往桌上一搭,饭碗往地下一摔,哐啷啷,一只碗打得稀烂,两个小的吓得哇哇哭,大的也在一边擦眼泪。”

    “是几时的事?”刘雨生插问。

    “那一晚,评完工回来,就吵起来了。”谢庆元说明。

    “我心平气和地说,是哪一个先骂起来?你说呀,为么子不做声了?”桂满姑娘转守为攻。

    “算了,这些陈账不要去提了。”刘雨生生怕他们又顶起牛来。

    “亏他是个副社长,还是党员!”桂满姑娘用手重新把那拂在脸上的头发,随便一掠,把脸转向刘雨生,“正要问问你社长,他这个党员是何式当的?”没等刘雨生回应,她把头发蓬松的脑壳伸出帐子外,转向谢庆元:“我只问你,做堂客的几时跟你胡闹瞎闹,吵过架子?平夙日子,我的嘴巴是多点,今天当着灯光菩萨讲,不是为了你好吗?从来没有骂得你七进七出,没有扯过你的后腿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实在话。”刘雨生帮了她一句。

    “也没有像别人一样,动不动就提出离婚。”桂满姑娘说。她忘记了大闹时节,自己也曾提过“离婚”字样的。“我只是讲,开完了会,早点回来。记得有一回,你到常德去开会,家里丢下三角钱,我拿一角钱买了灯油,一角钱打了清油,再有一角,买了半斤多点盐。你一去十好几天,我就是这三角钱过了日子,几时埋怨过你一声?”她的嘴巴像放爆竹一样,说到这里,扯起衫袖,擦擦眼睛,“你是党员,去过常德,到过长沙,跑了大地方,管的是国家大事,我这个做堂客的也落得冠冕,几时埋怨过一声?当着灯火,当着社长,当着天地爹爹,你讲呀,你是哑巴吗?”

    一阵连珠炮一样的进攻,把谢庆元的嘴巴堵得死死的,亏得刘雨生在一旁解救:

    “他在外边没有讲过你一句坏话,总是说:‘我们里头的如何如何好。’”

    “你莫帮他讲乖面子话。”桂满姑娘岔断他的话,“我跟了他,没有扯过一尺布,连过一件衣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,盖了花缎子被窝。”刘雨生看着床上的绣花红缎子被窝,提醒她一句。

    “除了这个呢,还有什么?我们四娘崽,扯常搞得衣不遮体,饭不饱腹。”

    “困难还有,不过好日子快要来了。”刘雨生预约。

    “应该来了,到底几时会来呢?有了日子吗?”

    “这又不是替你儿子讨堂客,能够看定日子的。”刘雨生笑笑回答,“党和政府给我们指出了正路,又给我们一切支持,好日子来的快慢,靠我们自己的两手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懒得管你们这些,只要他有米我煮,有柴我烧,又不寻死觅活的,就算阿弥陀佛了。”桂满姑娘一张薄嘴唇嘴巴,活泛,尖利,有斤两,也有分寸,听了别人话,她左讲左接,右讲右接,两个男子没有讲赢她。

    “这一回算是他错了,”刘雨生趁此批评谢庆元,接着,含笑说道:“下回不会了。修了这样一位百伶百俐,又不扯腿的贤惠里头人,他还想死吗?”

    “雨胡子也不老实了。”桂满姑娘口里这样子责备,脸上出现了笑容。

    “你这腔口,活像李支书。”谢庆元把脸转到一边,用劲忍住笑,怕又挨骂。

    “好了,”看见这阵势,刘雨生料想再没有事了,忙笑着收梢,“不要再闹了,再吵就太不像话。老谢,明朝你还是跟亭面胡他们去耖干田子。要灌劲啊,节气来了,不要搞得秧等田。”

    “已经是秧等田了。”谢庆元情绪好转,听刘雨生谈起自己懂行的事,就插嘴说。

    “赶一赶,还来得及。”刘雨生接着说道,“干田子不多,塅里的田,再一巡布滚[2],一巡耙就可以插了。”

    送刘雨生走后,回到房里,谢庆元轻轻摸摸踩上踏板,在床边上坐了一会。阳雀子在后山里一阵阵啼叫;窗外的鸡拍了一下翅膀;房里大小孩子都打起了均匀的鼾息。桂满姑娘没打鼾,但一动不动,装作睡了。谢庆元脱了衣服,放下帐子,又把脑壳伸到帐门外,一口气把灯盏吹熄。

    “你呀,哼!”在昏暗里,桂满姑娘哼了一声,从此双方再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第二天黑早,谢庆元背着犁,赶起一条小黄牯,走到山边的路上,碰见一群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,为首一位是李支书的儿子李小辉。这小家伙笑着顽皮地问道:

    “庆元叔,水莽藤好不好吃?”

    “还想吃吗?”另外一个小学生也前进一步。

    “你要还想吃,我替你去扯。”小辉又说。

    “那边山上有的是。”第三个孩子也凑热闹。

    “抽你们的肉!”谢庆元扬起鞭子,孩子们一哄都跑了。他们晓得这是一个蛮家伙,说打真打,不像亭面胡,手里鞭子只做样子的。但跑了一段,估计对方追不上,孩子们又都站住脚,李小辉拍手编道:

    “一个人,出时新,吃了水莽藤,大叫肚子痛。”

    “这里有蓬水莽藤,你还要不要?”另一个孩子笑着叫道。

    李槐卿戴顶风帽,戳根拐棍,正在山边边上扯野菊花,看见这局面,他点头微笑,叹口气道:

    “‘以力服人者,非心服也,力不逮也。’你懂了吧?”

    谢庆元不懂老倌子的话,没有答理,把牛狠狠抽了一鞭子,黄牯扭转颈根来,瞪他一眼,好像是说:“你受了人家小孩的话,为么子拿我出气?”看见这人又扬起鞭子,晓得他不是好惹的家伙,不像亭面胡,还讲点交情,就干脆地掉转脑壳,起着小跑。

    走了一段路,碰到盛清明。他跟几个民兵后生子,正从几处秧田的区域,放夜哨回来。

    “好啊,”盛清明大声笑道,“活得不耐烦,想到阴司地府去参观访问了?开了给阎老五的介绍信吗?不过,你要是嫌副社长不过瘾,到了那边,也得不到好处。”

    民兵后生子和几个过身的人都哈哈大笑,谢庆元说:

    “你不要取笑。”

    说不出别的话来,不好意思地牵着牛走了。等他离远了,盛清明放低声音,跟民兵们说:

    “威信本来就不高,这样一来,更不行了。”

    走过亭面胡耖田的地方,盛清明叫道:

    “佑亭伯,今天夜里收了工,我来找你,有点事跟你商量。”

    “么子事呀?”亭面胡问。

    “夜里你就晓得了。”盛清明回复。

    亭面胡没有去想。他赶起水牯,耖得风快。

    * * *

    [1] 荤货衣被:绸缎衣被。

    [2] 布滚:一种牛拉的滚动的圆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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