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bsp;“只怕社里嫌我的田瘦了。”
“你这分明是客气话了,你的田还有瘦的。”
“只怕我后入,有人讲闲话。”
“你放心吧,不会有人讲话的,况且你一来,把社里的田连成一片了,哪个不欢迎?”
听到这话,菊咬筋又把架子拿起一点了:
“我看我还是单独搞几年再说。”
“听你。”刘雨生简洁地回复,准备走开。
“社长你看,单干还能搞几年?”菊咬又把他拉住。
“你想作几年,就是几年,那都由你,没有人限制。好吧,我还有事。”
“我是问你,”听见刘雨生又松了口,不急于劝他入社,菊咬筋心里倒急了,刘雨生动身走开,他也跟在他后面,一边这样问:“政府对单干不会两般三样吧?”
“不会。不过,打开窗子讲亮话,在肥料方面,石灰方面,农药和新的农具方面,政府自然是先尽社里,这是国家的制度。单干的路径会越走越窄。你是一个明白人,不会看不清。”
“那我就入吧。”听了刘雨生的这番话,菊咬筋也想透了,就恭敬地问道:“要不要写一个申请?”
“不必,”刘雨生笑容满面,“我替你讲一声就是。”
“腰舌你还是收下。”王菊生又提起礼物,依他的想法,自己既然要入社,又是后来人,一定要找个靠山才好。
“这是高低不要的,多谢你。”刘雨生讲完这话,进办公室去了。屋里面,算盘子又敲响起来。
“牛要牵来吧?”王菊生跟进办公室认真地问。
“牛不必急,等你主意打定了,再说。”刘雨生从桌面上抬起头来说。
“还有么子不定呢?我王菊生,社长不是不晓得,不是那号三心二意人。”
“我晓得的,不过,牛还是不必牵来,我个人的意思是你的牛照旧叫你喂。”
“那也好。”王菊生转身往外走,只听里边刘雨生笑道:
“回去还是跟嫂子好好地打打商量,不要不民主。”
“没有么子好商量,我的意见能代表她的。”王菊生一边回应,一边走出社管会。在山边路上,信脚踩着落叶和石子,他的心思又转到腰舌上了。王菊生对别人尖利,自奉也俭约。他不愿意眼看这副熏得黑黄的腰舌落在继母女儿的手里,但也不想进贡自己的肚子,他认为那是糟蹋了,作惜了。想来想去,觉得还是给社长合适。走了一段路,他灵机一动,不往家去,拐一个弯,往莲塘赶去。
王菊生早已风闻,刘雨生跟盛佳秀十分相好,只差拜堂了。走进盛佳秀的八字门楼,他故意装作不知道似的高声问道:
“雨生社长不在这里吗?”
“是哪一位?”盛佳秀正在阶矶上洗帐子,听到这个不大熟悉的声音,忙从脚盆边上抬起身子来,这样含笑问,“是老王啊,进来坐坐,你找社长,怎么寻到我这里来了?”
“嫂子你还想要瞒我呀?”王菊生笑笑,“你们的事天下的人都晓得了,你只说他到哪里去了?”
“进屋里坐吧。”看见是来找刘雨生的,盛佳秀自然欢喜。她满脸笑容,随即起身,扯起抹胸子边边擦干双手,到灶屋里点火筛茶。
“不要费力,我就要走。”王菊生这样说时,盛佳秀已经端上一碗茶,接着递上旱烟袋和纸媒子。王菊生一边接茶烟,一边夸赞道:“你太客气了,嫂子。这是一点小意思,”他把荷叶包送到对方的手里,“送给雨生哥咽酒。请你收了,转交给他,瓜子不大是人心,要他务必不嫌弃。”
“这又何解要得呢?”盛佳秀伸手接了,满脸是笑,她正措忧没有好菜给刘雨生吃了。
“我已经报名入社,嫂子,以后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。”王菊生一边吧烟,一边这样说。
“是么?”盛佳秀把荷叶包搁在桌上,拿手抚抚抹胸子的卷起的边角,含笑这么说,“那好极了,我们早就希望你进来。平夙我对雨生说,‘菊生哥那么好的劳动力,你们为么子不发展他进社里来呀?’他讲:‘人家不愿意,你有么子法子想?’这下就好了。”
“以后有么子事要请大哥嫂子多多关照,嫂子要在大哥面前多方圆几句,才好。”王菊生料想盛佳秀不会拒绝他的这个要求的。
“那是当然的,是一家人了,我能帮忙的一定帮忙。”
送走王菊生以后,盛佳秀洗完帐子,抬头看看太阳不高了,就生火做饭,把熏猪腰舌切碎,蒸熟,堆在一个红花瓷盘里,汽在锅里,等待刘雨生。
“这腰舌好不好吃?”刘雨生来用夜饭,盛佳秀坐在他对面,端起饭碗,用筷子点点盘子,含笑这样问。
“好吃,好吃。”刘雨生尝了一筷子,称赞不止。他以为是盛佳秀熏的。
“哈,哈,”盛佳秀顽皮地笑了,“吃了茶,巴了牙,你吃了人家王菊生的熏猪腰舌了。”
“唉,这真不好。”刘雨生把筷子一放,“他几时来过?你为么子要收人家东西?这太不好了。”
“他的东西不容易到手。我心里运神,既然送上门来了,收了再说。不收,司命菩萨也要见怪的。”盛佳秀还是满脸笑嘻嘻,她的思想专一放在刘雨生身上。她一心一意,只想他吃得好一点,身体保养好一点。
“不好,不好。”刘雨生连连地说,饭也吃不进去了。
“嫌不好,是角色你吐出来。”
“社员听到了,会讲话的。”
“这怕什么?又不是我们去要的,他做人情,送上门来的。况且,社员哪里晓得呢?”
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”
“就是有人晓得了,也不要紧。是我接受的,与你无关。你就当做是我熏的,领我的情吧。”盛佳秀又笑起来。她的油黑的、略微有些雀斑的标致的脸上显得十分的妩媚,“吃吧,饭菜都凉了。”
刘雨生只得又拿起筷子。
“不过,”不出菊咬筋所料,盛佳秀替他说话了,“你们以后对他要有个照应。”
“他有么子事要我照应呢?就是照应,也不应该收他东西呀,吃人家嘴软,反倒不好说话了。”
“‘一个好汉三人帮,一根屋柱三个桩’,哪个不要帮手?何况他又是后入社的。”
“先入后入,有什么关系?革命队伍,不分先后,对于新人,我们是一律欢迎。”
“话虽这样说,不过,王菊生也不是过虑。社里七嘴八舌的,你能担保谢庆元这样的人不谇诟他么?”
“他王菊生也不是个儿戏的角色,怕人家谇诟?”
“总而言之,人是需要互助的。”
“互助也不要他送礼呀。你这个人,真把人都害死了。”
“我害了你么?”盛佳秀低下头去,装出生气的样子。
“不是这样说。”刘雨生连忙服小,和和气气地解释,“是怕人家讲,我是干部,一举一动,都要顾及群众影响。我们党,从中央起,都是不兴接受人家礼物的。”
“你太拘一格了。”
“人家会说,这不又是地主和国民党老爷那一套来了?”
“地主国民党老爷的肚子,一副腰舌填得满?他们要你的命,不是腰舌。吃吧,碗里饭凉了,我去替你换一碗。”
吃完了饭,刘雨生还没有走。两个人坐在桌边,在一盏小煤油灯下面,一个缝衣,一个抽烟。他们谈到办喜事,刘雨生主张马虎将就,盛佳秀不肯答应,一定要办一桌席,她娘屋里会要来人,也想请几个干部,至于日期,两人同意在双抢以后。
王菊生从盛佳秀屋里出来,赶回家去,清理入社的农具。他的犁耙和扮桶一色都是七成新,又上了桐油,黄嫩嫩的,十分好看。他把东西搬到社保管室去的时候,受到了保管员的欢迎和称赞。家什搬完,将近晚边,他从社里回家去,在一座茶子山边,远远看见两个人悄悄弄弄,正说什么话。略微走拢一点去,看出那是秋丝瓜和龚子元。晓得两个家伙都不是好货,他不愿意跟他们粘连在一起,赶紧跌小路,绕开了他们。但是他也没有往乡里或社里汇报,“各人自扫门前雪,哪管他家瓦上霜。”他还保存了单干户子的这个老习气。
龚子元眼尖,瞧见王菊生来了,猜想对方一定看清了他们,他告诉了秋丝瓜。
“他看出我们来了?”秋丝瓜着急地问。
“他又不是个瞎子。”
“糟了。”
“你怕他吗?”
“怕他讲出去。这几天的风势不对头。我总觉得社员们的脸色跟平常不同。”
“你管他们!”
“人家是人多成王,我惹不起。”秋丝瓜想要开溜。
“你怕他们,不怕我吗?”龚子元嗖的一声,从衣下抽出一把放亮的尖刀。秋丝瓜吓得腿子发软,全身都颤起好高,话都说不:
“你,你,你这是什么意思?开什么玩笑?”
龚子元举起刀子,刀尖对准秋丝瓜的鼓起的喉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