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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九、欢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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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拐了一个弯,大家转进山坳里,戏台上的锣鼓和歌舞的喧声被山峰阻隔,变得朦胧而且遥远了。又拐一个弯,走到空旷的塅里,响器和歌声又很清晰了。背后忽然起了一阵跑步声,李月辉问是什么人来了,盛淑君回答:

    “小辉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来做什么?”李月辉责问跑到跟前的儿子。

    “你们去吃酒,我也去。”

    “你又不会吃酒,去做么子?”亭面胡问,“想跟新郎学徒弟?你这一天还早得很呀。”

    谈话照常继续着。李月辉提起解放后的这几年间的变化,又扯到今年头季的丰收。

    “你想想看,如果没有合作化,如果还是各干各,我们会有这样好世界?肯定没有。”他自己回答。

    “这是确情。”陈先晋说,“只是现在人力还太缺。要是力量更大些,把这条溪涧好好挖一下,山水暴发,就再不怕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呀,如今到处都唤劳动力不足。这个问题,我想,毛主席会想一条妙计,好生解决的。”李月辉对中央满怀信赖,这样地说,“只要有人,就会有事业,有局面。奇怪!人的两只手只要跟土地结合,就会长出五谷、油料、菜籽、棉花,以及别的一切好吃的和应用的东西。”他的注意力放在人的双手上。

    “从前人在土地庙门前,最爱题这副对联:‘土能生万物,地可纳千粮。’这是确情,一点也不是迷信。”李槐卿说。他的眼睛放在土地上。

    “土地没有手,就会荒废,手是万能,真是么子人所言:‘劳动人民两只手,工作起来样样有。’”李月辉仍然着重歌颂手,“不过,东西多了,我们也还是要讲究节约。”

    “新娘子的家看得见了。”谢庆元看着前面一座透出灯光的屋场说。

    “我们一个个都是这样妙手空空走进去,未免太节约了吧?”亭面胡提出了一个疑问。

    “是呀,没有进门彩,总不好意思。”李槐卿响应面胡。他是讲究礼信的。

    “如今不作兴送礼。”李月辉发表了不同的意见,紧接着又说:“不过,如果能够弄到一把花,那就漂亮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不容易?”谢庆元忙说,“对门墙统子屋里的夹竹桃,开得好热闹,我去弄一把。”

    “好极了,多摘一些。”李月辉对着跑开了的谢庆元的黑影说,“这个人是只爱吃肉的,如今晓得要花了。”

    大家到了新娘子家里,好多的人一齐道贺,笑闹不停。堂屋没点灯。新娘房里一对红蜡烛正放着明亮的光辉,照耀着里外。

    “恭喜呀,贺喜,好得很,一切都很好。”李月辉一跨进门,不住停地说,连连点头,满脸挂笑,好像是全心的喜悦一时没法子充分表现一样。

    “恭喜恭喜。”李槐卿也跟着连连拱手。他是按照旧礼,作古正经,来道贺的。

    刘雨生穿起了一件新青布褂子,连连含笑说:“不敢启动,不敢启动。”这样迎接着贺客。新娘盛佳秀穿着一件花衣服,一条细蓝格子布裤子,羞羞怯怯跟在后边。盛淑君和陈雪春扑身上去,紧紧拉着她的手,三个人都激动得泪水盈盈,又都笑着,走进房去了。其余妇女也跟了进去,新房里顿时热闹起来,叽叽呱呱,谈笑说不停。

    “我说老刘呀,你也太节约了一点。”李月辉把手里方灯往桌上一摆,“办好事,你怎么堂屋里都不点盏灯呢?赶快把盖白灯点起。”

    “从你找对象以起,直到办喜事,都不通知我,这样偷偷摸摸的,一点不大方,你对得起熟人,对得住我们这些老邻老舍吗?”亭面胡唠唠叨叨,质问不停。

    “不敢启动,不敢启动。”刘雨生满眼含笑,重复着说。

    盖白灯点起来了,照得堂屋亮通通。谢庆元抱起两把花:一捧夹竹桃,一捧鸡冠花,大步闯进来,把花塞给李月辉。

    “乖乖,你把人家一院子的花都摘得来了!淑妹子,快去拿两只瓶子,没有大瓶子,大罐子也好。”

    盛淑君和陈雪春从房里应声出来,跑进灶屋,一人捧出一个瓦罐子,灌上清水,摆在堂屋上首一张八仙桌子上。李月辉随即把花插进罐子里。

    “你们那几位快去把新娘请来。”李月辉笑着吩咐。

    又是盛淑君和陈雪春两位担任这差使。她们飞身回到新娘房里。过了一会,两个人率领一大群妇女把新娘拥出。盛佳秀还是那一套衣服,不过在漆黑的巴巴头上的银簪子旁边添了一朵红绒花。

    “把老刘找来,高宾[1]也请来。”李月辉站在堂屋上首说,“现在大家听我的指挥。今天夜里,是他们两位的好日子,也是我们大家的好日子。你听那锣鼓,那边还在庆祝社里的丰收,这边的事,也不可过于草率,你们行个礼。”

    “是呀,”李槐卿答白,“礼信不可废,从前是礼多人不怪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是不能有那些穷讲究了,什么三茶六礼,拜天地,叩祖宗,我们都废了。”李月辉说。

    “请他们讲讲恋爱的经过,这是新办法。”谢庆元提议。

    “这也是个套子了,我们也不干,不叫他们为难,”李月辉笑一笑说,“解放他们的思想。现在,大家肃静!先听我的。我们只办三件事:一是请新郎新娘向国旗和毛主席肖像双双行个鞠躬礼,你们说好吗?”

    新郎愉快地点头,新娘同意地微笑。来宾都鼓掌。姑娘们和青年们蜂拥上前,扶着他们并排站在贴着毛主席肖像的神龛跟前,深深鞠了一个躬。

    “第二项呢?”谢庆元问。

    “第二,”李月辉说,“推盛淑君和陈雪春代表全体来宾,包括高宾们在内,向新郎和新娘献花。”

    不知在什么时候,盛清明带了一班吹鼓手赶得来了。听了这宣告,锣鼓声大作,唢呐和笛子也吹起来了,一直到献花完毕。听到音乐声,左邻右舍,男女老少来得更多了,挤满一堂屋。地坪里陡然放起一挂千子鞭,噼里啪啦,响一大阵。堂屋门首有人叫“恭喜”,人们一看,是菊咬筋和秋丝瓜,以及别的新近入社的单干。看见正行礼,他们就在人群里呆着。

    “现在,宣布第三项,”李月辉制止音乐和吵闹,继续笑笑道,“新郎和新娘行个令人满意的最亲昵的礼信。大家公议,什么礼信好?”

    “亲嘴。”谢庆元高声倡导。

    爆发一阵大鼓掌,锣鼓也响了。青年们一拥上前,包围新郎和新娘,推的推,搡的搡,把他们拉起拢来。

    “莫逗耍方,这像么子话?”刘雨生一边抗拒,一边笑着说,“支书,你不是说过,不叫我们为难吗?”

    “这有么子为难呢?”谢庆元说,“你没有干过?将来不干?”

    “要你亲,就亲一个吧,我看一点也不难,比作田挖土容易多了。”李月辉含笑劝说。

    “李槐老,你说说,有这个道理没有?”刘雨生转脸向着花白胡子求救了。

    “要你亲,就亲一个吧,”李槐卿微微笑着,重复支书的说话,“道理是人兴出来的,再说,我们从前也有的,从前叫‘吻’,假如没得这一种礼信,为么子造出这个字来呢?亲吧,社长。”

    满屋的人都哈哈大笑。推拉的人们更加用劲了,新人们抵抗不住,彼此身子挨近了,盛佳秀满脸绯红,簪着红绒花的黑浸浸的头发显得有一点点乱,模样却显得更为俏丽和动人。大家叉着他们的颈根,推着他们的脑壳,把两个人的脸傍在一起,挨了一挨。

    “好了。算是亲过了。现在,礼成!大家要散的散吧。明天还要做功夫。”李月辉宣布。

    又是一阵放怀的大笑。

    “小辉,你看今天晚上好不好?”谢庆元低头询问站在一边的小辉。

    “好得很,明朝夜里再来一次。”小辉回答。

    人们渐渐地散了,孩子们也都回家了。盛淑君走时,李月辉把她拖住,故意低声跟她说:“我不是说过,有句要紧话告诉你吗?你猜么子话?”

    “我只懒得猜。”盛淑君嘴里这样说,两脚却不动。

    “大春来信,说是冬天要回来。他说这话,分明是要我转告你的,你看这话要紧不要紧?”

    “我不高兴听你的。”盛淑君讲完,跟陈雪春一起,一溜烟走了。

    这里,高宾们陪着新娘进了洞房。刘雨生留住支书和社干,还款留了亭面胡、陈先晋和李槐卿几位老倌子,邀他们一齐走进洞房里。大家落座。亭面胡和谢庆元正在欣赏红缎子帐荫子上绣的凤凰和牡丹,新娘端出一个红漆茶盘子,上面放着一盅盅甜茶,发散着橘饼的香气;茶盘敬到李槐卿面前,胡子老倌礼恭毕敬站起来,从茶盘里端一盅茶,认真摸实说:

    “惟愿你们连生贵子,白头偕老。”

    新娘把茶盘端到盛清明面前。他不接茶,笑着说道:

    “你一个人单干吗?我不领情,请两位费力抬抬。”

    大家凑着趣怂恿,刘雨生只得过去,跟新娘一起抬着茶盘,把那放了橘饼丁子的甜水一盅一盅敬遍满房的宾客。

    “吃抬茶是老规矩,含着好事成双的意思。”李月辉解说,随手端起茶盅喝一口。

    “早先的规矩,有些还有点意思,有的实在是没得道理。”谢庆元说。

    “何以见得?”李槐卿问。

    “你比如说,新娘下轿的时刻,婆家要找人撑把雨伞遮住神龛子,这是么子讲究呢?”谢庆元问。

    “这是……”李槐卿环视房里,看见新娘和女宾都不在,才继续说:“新过门的女子,见不得祖宗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不是轻视妇女吗?”谢庆元说,他时常站在自己堂客立场上,反对歧视妇女的规章。

    “拿伞遮住祖宗牌子确实是看不起妇女,”李月辉附和着说,“不过,我碰到了一桩事,证明我们老班子不但看得起妇女,还迷信妇女。”

    “这话新鲜,”亭面胡说,“你快说说看。”

    “记得我七岁那年,”李月辉翻起古来,“两颗门牙都掉了,新牙齿好久不长。”

    “缺少钙质。”盛清明插道。

    “那时候,脑筋没开坼,晓得么子钙质不钙质?人家都笑我狗洞大开;我姆妈十分着急,怕我缺起牙齿,讨不到堂客;我自己也急。那时候,我已经看中从前的爱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从前的爱人是哪一位?”亭面胡忙问,“我为么子不晓得?”

    “我从前的爱人是现在小辉的妈妈。”在笑声里,李月辉接着说道,“我姆妈教我一看见牛,就作个揖。她说,‘牛会保佑牙齿长出来。’约莫有半年,我一碰到牛,就恭恭敬敬,深深一个揖。”

    “是黄牛呢,还是水牛?”亭面胡含笑发问。他对有关牛的事最感亲切。

    “不论碰到黄牛和水牛,公牛或母牛,我都作揖。”

    “有效验吗?”亭面胡忙问。他是相信牛的灵性的。

    “鬼!”

    这一声回答,使得亭面胡吃惊而又很失望,对于牙齿的故事,不再感兴趣,他背靠在板壁上头,微闭着眼睛,抽旱烟去了。

    “你多吃一点骨头汤,牙齿就长出来了,不用求牛拜马的。”盛清明笑道。

    “那时候,科学不发达,我姆妈是一个旧脑筋。她说,若要牙齿长,非得请新娘子摸一下子不可了。碰巧,我有一位堂嫂子过门。迎亲那天,我姆妈带我去吃酒,叫我悄悄躲在洞房的门口。一会,一路鼓乐,新娘披着大红盖头巾,被人簇拥着,低着脑壳,慢慢走来了。”

    李月辉刚说到这里,门外进来一个人,把一封急件郑重递给他。

    “要收条吗?”李月辉一边拆信看,一边询问通讯员。

    “要。”

    通讯员接了收条,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“是叫我和刘社长到县开会的。今天晚上就要赶到街上去,真不凑巧,老刘今晚哪里好去呢?”李月辉沉思一阵,抬眼看看谢庆元,笑道:“你代替他去,老谢。”

    “好吧。”谢庆元答应。

    “我们就走。”李月辉起身告辞。

    “怎么就走呢?”盛清明连忙阻止他,“牙齿故事还没讲完。明天的会,你急么子?”

    “明朝的会,只要今夜能赶到就行。”刘雨生也起身挽留,“吃了酒去,已经准备了,没得么子好吃的,不要嫌弃。”

    “好吧,”李月辉重新坐下,微笑说道,“酒是吉庆物,不宜多喝,也不可不吃。”

    “你继续讲吧。”盛清明催道。

    “讲到哪里了?”李月辉笑问。

    “新娘子来到了洞房门口。”盛清明提醒。他是爱听故事的。

    “新娘子来了。摆明摆白,有人预先关照她。才到我面前,她抬起右手,把一个手指斯斯文文伸进我口里,在缺了门牙的牙龈上摸了两下,我记得是两下,冰凉冰凉的,还带点咸味,也有一些香粉气。”

    “请吧,”刘雨生看见新娘从堂屋门口探进身子,对他丢个眼色,他会意了,就起身邀客人入座,“请出去坐坐。”

    亭面胡首先站起,谢庆元跟着起身。盛清明一边移步,一边问道:

    “后来呢?”

    “后来不久,牙齿真的长起出来了。好快啊,并且长得又白又整齐。那一摸很灵,这里面是有点哲学的。”李月辉边笑边说,跟着大家,走到堂屋,看见那张八仙桌子上,两只插着鲜花的大瓦罐子移走了,摆上一桌菜,他笑着说:“你搞这样多菜呀?”

    “没得么子菜。”刘雨生让大家请坐。并请高宾坐上席,李月辉对面相陪,其余的人谦让一阵,都依次坐了。

    “十一个碗还说没得菜。”亭面胡说,“你只要餐餐践得常,我就会满意得很。”

    “请吧,”刘雨生坐在下首,端起酒杯,遍敬大家一杯酒,“没有砍到新鲜肉,你们只随意。”刘雨生用筷子点点荤菜的碗。

    “要新鲜肉做么子啊?”亭面胡一口喝下一满杯,“腊肉咽酒,再好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是嫌礼信不周,下回砍了新鲜肉,再补请一回,也是可以的,我一定来。”谢庆元笑笑这样说。

    “看你这个人,吃了一餐,还图下顿。”李月辉干了一杯,笑说谢庆元。

    酒过三巡,李月辉起身,又干了一杯,脸上红了,对谢庆元笑道:

    “怎么样,老谢?该动身了吧?”

    “好吧,我们少陪了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走后,大家又吃一阵酒,散席时,已经半夜了。

    刘雨生送走客人,又请高宾安寝后,回到了新房。红烛点剩了半支。盛佳秀坐在床沿,慢慢取下头发上的红绒花,把帐子放下。刘雨生走上踏板,跟她并排坐一起,双手握住她的手。正在这时候,窗户外面传来一阵哗笑和脚步声,刘雨生低低地说:

    “散戏了,有人听壁脚。”

    四围都寂寂封音。过了一阵,才听见盛淑君笑着说道:

    “听不到一点点声音,两个人哑巴一样。算了,走吧。”

    一阵奔跑过去后,就只闻见村野的蛙鸣、狗叫以及轻风摆动竹枝树叶的窸窣的微声了。刘雨生正要上床,忽然想起一件事,就跟盛佳秀说道:

    “我要到社里看看,社里内外,到处堆起谷子和稻草,今天演了戏,人多手杂,怕火烛不慎。”

    “清明他们会管的,要你操心做么子?”盛佳秀不想他走。

    刘雨生还是走了。到了社里,他里里外外,巡视一番,看见一切都妥帖,这才往家走;刚到山坳,忽然听到一声喝:

    “站住!”

    是盛淑君的声音。他走拢去,看见盛淑君背后,还有个女子,那是陈雪春,两个人都拿着武器,他连忙问:

    “你们怎么在这里?”

    “清明子叫我们巡逻,以防万一。”盛淑君回说,“你怎么还不休息呀?”

    “我就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快回去吧,莫叫她等了。社里谷草,包在我们的身上,今晚不要你探了。”盛淑君在远处嘱咐,话才完毕,又是一阵年轻女子的哧哧的笑声。

    第二天,李月辉传达省委电话会议的精神,大家都不能自满和松气,要继续前进,采取许多切实可行的措施,向自然争取秋季更大的丰收。

    1959年11月

    * * *

    [1] 高宾:女方来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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