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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九回拨雨撩云缠绵痴婢意含沙射影憔悴小妻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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声未绝,那轿子声音已是歇在厅上。一霎时便靴声橐橐,直望里走。朱二小姐知道此时晋芳断乎未必到自己这一进房里,便不由走出阶沿下面,迎着说:“今天局里敢是没事,到回来得早。”

    晋芳一眼看见朱二小姐拦在身边,不觉笑了一笑说:“你们还不曾吃夜饭呢。”说着便吩付伺候的人说:“你们将衣包替我送入姨太太房里,我即刻就来。”说过这话,便勉强随着朱二小姐进了房。朱二小姐冷笑道:“一个爷们家也不宜叫他们径自往姨奶奶们房屋里走闲。男女们不分个内外,也不成事体。我又来多嘴了。不能顾你讨厌不讨厌。”晋芳见朱二小姐说话时辰,面上布满了冰霜颜色。他是知道朱二小姐的脾气,向来媒孽小翠子惯的,所以听着她说话,也不大留意,转笑道:“甚么叫做内外,你怕翠姨被他们偷了去。”

    朱二小姐冷笑道:“简直叫人偷了去呢,到还一干二净。但是这零零碎碎,被人家讨去便宜,别人不打紧。你这脸面何在?”

    晋芳笑道:“罢咧,一个男人家在外边还偷鸡摸狗似的嫖女人呢,保得住你们这些女太太不爱上几个野老公,准情酌理,这也算不得甚么吃紧的事。”说着便携了朱二小姐的手,哈哈大笑起来。朱二小姐重重的望晋芳啐了一口说:“没的这样不长进罢,亏你说得出口。你便如此说,也该分出一个皂白,不要将人扯在里面,我不替你争气我还要替我的父母争气呢。好歹我总是算一个小姐你这些胡话,你只配同那箍桶店里跟着娘拖油瓶二嫁过去,自己又三嫁过来的姑娘说。再不然,也只好同一个衙门口当粮书家的姑娘说。我是听不惯这些村言市语。”说毕,气愤愤的摔脱了晋芳的手。向床边上斜着身子,背面而坐。晋芳笑着拢近身来说:“同你取笑儿的,又生气了。我看你今天的话,很有意思,难道翠姨真个有些形迹看在你眼里不成?”

    朱二小姐掩着耳朵说道:“没有没有,是我多嘴多坏了,况且就是有,你也不希罕。”说着,又冷笑了一声。晋芳道:“你又来了,若是翠姨真有不好之处,我当真能容得她。你是个主母身分,你不替我防范着,更有谁来防范。”晋芳说到此,重附着朱二小姐耳朵低说道:“好妹妹,你且告诉我这人是谁?”

    朱二小姐见晋芳如此温存着她,方才转嗔为喜,转过身来说道:“这件事呢,我却不过也是传闻,不能据以为实。不过叮嘱你各事留心着,人的话尚未说完,你就撒豆似的说了那一大篇,叫人焉得不气。今天小善子打从林师爷那里回来,听别人称呼姓林的是舅老爷。小善子吃了一惊,初还疑惑他冒充淑仪娘的弟兄。当时追问起来,方才知道他是已经同你那翠姨结姊妹,恩爱非常。你想一个孤男一个寡妇,非亲非故,忽然无中生有的结起姊妹来,显见得无私有弊了。”晋芳怔了怔,说:“阿呀,这话到不曾听见翠姨提过。”

    朱二小姐笑道:“啧啧啧,好个知县大老爷。若是叫你拿了印把子,那些百姓们也是遭劫。譬如有一件奸情,告发到你衙门里来,你最好不必讯问淫妇,只消问一问本夫,他们这件事,可曾告诉过你不曾?若是亲夫说不曾听见他女人提过这件事,你老实就惊堂一拍,说扯下去打。这必须妻子偷人,先要告诉本夫,方才算是奸情。包管你那地方上称颂你是个青天呢。我请问翠姨既同姓林的结了姊妹,他一件事瞒且还是瞒不及,转巴巴的来告诉你,想是要你去吃他们一杯喜酒呢。便是我们这些老实女人,也不至此。何况他是个走江湖见过世面的。”说着,噗哧一笑,用手指在脸上刮着羞晋芳。晋芳兀自垂头半晌不语。朱二小姐趁势又说道:“你若不相信,我还有一个凭据。我先在扬州时,便有人传说到我耳朵里,怎么你这位姨太太,用的一个马桶,也是这姓林的亲自办的,据人说他买马桶的时候,你们这位姨太太,还自家褪了裤子,叫这姓林的验她那尊臀大小,这可是千真万真,怕你到今日还在梦里呢。”

    晋芳笑道:“这是那里话,这件事我也知道。”晋芳便将林雨生上说帖买马桶的笑话说了一遍。又说:“这姓林的谄媚东家是有的,怕那些闲言闲语,还在疑似之间,只好随后再留心罢。”说毕,便起身别了朱二小姐,仍然向小翠子这边走。……且说此时云麟正拿着笔在那水竹观音画轴上一横一撇的写吉利字,侧首点了一支大蜡烛,堂屋中间又是一张保险灯,照得室中透亮。小翠子伏在案侧,目不转睛的瞧着云麟运笔。一会儿倒一杯热茶送过来,一会儿又替他磨一磨黑墨,嘻嘻的憨笑不已。不多一会,爷们将晋芳衣包送入里面,已有仆妇们接进来,放入房里。云麟吃了一吓,说:“姨父回来了,我是不能久远在这里耽搁。”

    小翠子笑道:“这怕甚么呢?少爷慢慢的写,不妨事,迟了,你姨父说不定还要留你在这里面吃了夜饭才走。”云麟点点头,依然拿起笔来书写,心下总觉有些慌慌儿似的,不似先前高兴。果然又等了半会,晋芳打从外面进来,一眼看见云麟坐在里面,很是诧异。又见小翠子笑容可掬的也在一处,触起方才朱二小姐的言语,不觉有些烦恼。云麟走过来请叫了一声,晋芳也是有意无意的答应着,便向房里走。小翠子一面也跟进来,晋芳先将衣包一望,见依然包得好好的,不曾一动,不觉有些生气,冷笑道:“怎么我这房里人都死净了,一个衣包,总没有人将他打开。”

    小翠子偷眼见晋芳脸上气色不似平时和悦,又听见他发作这话,便匆匆的走过来,将衣包一扯,意思要去解开,不防衣包斜角里溜下一根玉带钩子,拍的跌落在地板上,铮然一声跌成两截。吓得小翠子面色如土,急忙弯着腰向地下去拾。晋芳此时更忍耐不住,走上来将小翠子用劲一跌,小翠子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远,不禁又羞又急,顿时满脸泪痕,用袖着,只不敢开口。晋芳又将她了一眼骂道:“我知道你这贱人魂在那里呢,一个人也不顾惜名誉,也不问是男是女,便合拢在一处。”……晋芳这几句话原是先入了朱二小姐之后,暗暗指着林雨生同小翠子结拜姊妹的事。然而在这个当儿,便好像骂了云麟一般。云麟听得清楚,羞惭满面,忙搁下笔,如飞的跑到外面自家的房里,见稳子已替他铺垒衾褥,不禁喝道:“死囚做甚么呢?快替我将行李捆扎起来,我立刻就回扬州去。”

    稳子听他这话,正摸不着头脑,只管呆板着面孔,向云麟望。云麟又长长叹了一声,向睡榻上躺下,自念依栖亲戚,终非久计。况且姨父很是防范着我,看他今日光景,便疑惑我同翠姨有甚么暖昧。咳我云麟虽则客况凄凉,又何至便不顾身分,渎乱你的闺阃起来。罢罢,仪妹妹姻事,尚在莫须有之乡,今日转又出了这一件疑团,我何颜更羁留此地。明天决计回家去罢。不表云麟在此愁闷,且说朱二小姐见晋芳匆匆走入后进,知道定是又到小翠子房里。她此时早遣了精细侦探悄悄听情形,你想这精细侦擦,不是小善子更有谁呢。小善子早将晋芳在房里同小翠子呕气情形,一五一十告诉朱二小姐,朱二小姐满心欢喜,自不必说。但是小翠子如何听晋芳骂她不顾名誉,她也没有一句话分辩呢?固然小翠子的性情,是素来柔顺惯的,加着她此刻的心却又同云麟一般误会,也只当晋芳嗔怪他同云麟在一起,没分出男女的意思。所以并没分辩,只有红云满面,饮泣低头。

    晋芳益发觉得朱二小姐的话定有缘由,不是诬栽她的。他又见小翠子那一种可怜样儿,令人不忍过于嗔责,却又暗暗恨她,你总不应该勾搭上一个林雨生,我同你总算是打从患难中出来的了。无论你对不住我,还该对不住死去的那个卜太太卜书贞。晋芳想到此不觉触起卜书贞那时候将小翠子带转扬州那番侠气豪情,忍不住从丹田里叹了一口气,忍着眼泪,如飞的向三姑娘那一进去了。三姑娘此时却早已有仆妇们飞也似的将此事传进来。大家总猜是晋芳怪着云麟同翠姨在一处,所以有这番淘气的事。直把个三姑娘气得粉面雪白,背地里正同淑仪议论这话,可巧晋芳一走入房,三姑娘更忍不住,陡然放下脸来,望着晋芳说道:“你也不用气得这模样,他总是我娘家那一边的亲戚,好便好,不好我可以打发他回扬州去,值得恶声怪气,叫人家看着我的面子,也难得下来。你疑惑我不知道呢,在这里白吃你一碗饭,可知你心里怪疼的呢。”又回头望着淑仪道:“仪儿,你快替我写一封信给你姨娘,明天便打发你云哥哥回家,省得叫人容不得他。”说毕,尽靠在床柱子上,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晋芳猛然见三姑娘爆豆也似的说出这番话,一点摸不着头脑,不由冷笑起来说:“好好,你也来将气给我受,我何尝容不得麟儿在这里,你不问个青红皂白,你们大家伙儿约齐来逼我的命,我便有一万句心事,再也觅不到一个人去讲讲。罢了,算我不是,我别过你们罢。”说着顿时转过身跑向大厅上,吆喝家人打轿子到局里去。三姑娘见晋芳赌气出去,也冷笑了一声说:“顶好,你一万年也不用进我这房门,我可不希罕你。”

    三姑娘随即命人将云麟唤进室内,便问他怎么走入翠姨那一进屋里去?云麟正要打算辞了三姑娘回去,见三姑娘唤他,他急整顿衣服,随着来的仆妇走入里面,开口便将小翠子如何请他到那里写水竹观音上吉利字,猛不防姨父一头走进来,大有嗔怪我不该到翠姨那里的意思。又说道:“我到这边,约莫也有两三月了。姨父事忙,也不曾在外面替我觅一件事,眼看着年残岁底,料想这谋事一层,断然无望,母亲孤伶伶的在家,自己也很不放心。便是姨父留我,我也打算回去走走,过了年再议。如今却好趁这机会,明天便乘轮东下。只是白白在姨娘这里打扰了一场,转眼又离了姨娘同仪妹妹,心中不免觉着有些系念。然而这也说不得了。”

    云麟说时,两眼只顾滴溜溜在淑仪身上转来转去,真个要流下泪来。那淑仪也就低了头怆然不语。三姑娘听了云麟这番话,不觉勃然大怒,跳起身来说:“原来是翠姨请你到她那里去的。你姨父也不详察详察,便兀自生气,我固知道,你是最用心的人,断不至如此荒唐。不说别的,自从到这湖北,你连我这一进屋里,你轻易也不常来。我也因为你仪妹妹年纪长了,公馆里人多口杂,难保不有些好嚼舌根的含血喷人。所以也就有许多简亵你的地方。你是我的嫡亲姨甥儿,料也不来怪我。原来你那糊涂姨父,他没有本事管束他的小老婆。倒反来得罪我的亲戚。好儿子,我在这里除得你仪妹妹,就要算你是我的骨肉。他容不得你,我偏不许你走。看他有甚么法儿,要赶我们娘儿三个一齐回扬州去。离了他们,让他们耳目清净。”

    云麟听见三姑娘这一番话,十分亲密,眼看着淑仪,又是翠鬟压颈,红粉盈腮,不觉轻轻又系住一点痴心,把适才要回扬州的心事,消灭得干干净净,只管一言不发。三姑娘又怒着,吩付仆妇们,快替我将翠姨唤得来,让我痛痛骂这贱人一顿,才出我心头恶气。”还是淑仪劝道:“娘歇一歇气罢。这又怪翠姨做甚?在扬州的时辰,翠姨又几时同云哥哥避过嫌来。她便是请云哥哥替她写几个字,这也算不得是件犯法的事。便是父亲,也不见得因为这上面便恼翠姨,这其中怕还有别人搬弄是非的地方。娘这一闹不打紧,徒然多给一层气给翠姨去受,还不叫别人称了心。而且云哥哥心里也觉得不安。”

    淑仪说到此句,不觉微抬了抬凤眼,望着云麟一笑。云麟也笑起来说:“仪妹妹这话真聪明绝顶,姨父今日打局里回来,并非一径就到翠姨屋里去的,曾打从朱。……”云麟话还未完,淑仪望他瞅了一眼,说:“你不用再多话罢。我们这里是同舟吴越,福尔摩斯多着呢。”云麟也笑道:“妹妹近来也看侦探小说。……”

    三姑娘此时因为淑仪一番解说,也有些明白。又见他们小姊妹谈得正好,不觉也就高兴起来。命人将自家泡的桂圆冰糖高粱酒取出来,便留云麟在这里吃夜饭。云麟这一晚十分得意,便把许多时未曾同仪妹妹叙的心曲,在吃饭时辰倾囊倒箧的谈说。这且不必絮表。且说晋芳装了一肚皮的气,一句话也告诉不得旁人,一时懊悔起来,真个要削发入山,将这一班冤亲立地抛撇。一连赌气在局里住了几天,三姑娘固然漠不关心,朱二小姐也就在暗中发笑。惟有小翠子心下怀着鬼胎,觉得晋芳同她素来不曾这样认真过,为这点点小事竟不肯回来歇宿。在外面饥寒饮暖掼给几个爷们,料也不得过于妥贴,越思越悔。悔不该请云少爷进来,便镇日价闷恹恹的,也懒得去梳洗。这里朱二小姐在闲暇时辰,便同小善子谈笑说:“我们这一着计策,是用上了。但是你们那位老爷,断不会死心塌地便不理她的。只要那妖精花枝般打扮起来,老爷的魂包管又落在她身上去了。任你龟也罢,鳖也罢,横竖她是个姨娘,又比不上我。斩草不把根来斫,等到来春又发生。万一她再在老爷面前娇声浪气的媒孽起我来,那不是我反给自己亏吃了。”

    小善子笑道:“这又何难。太太拿出点威风,便趁这个当儿,当着老爷面前,硬押着人唤几个媒婆来,说她犯七出之条,领价出卖,料想老爷此时恨他不过,少不得还要佩服太太手段。”朱二小姐笑道:“不行不行,我料定你老爷这一番生气,定然还不是单为着那翠姨一人。你仔细想想,他若是单单恼翠姨,怎么老远反去住在那局里。便是大太太那里,他是久经同老爷隔绝。家里还有我呢,难道歇宿不得。我猜定他固然恼翠姨,还有一半恼我们挑唆。我知道做龟是要暗中做的,明说出来他反觉得多事。你看我这想头可是不是?”

    小善子扭头说:“这就难了,一个老爷们甘心做龟,那简直没有别的话说。”朱二小姐又笑道:“这又不然。若是果然给个凭据给他看见,他自然会闹翻起来。但是翠姨的这件事,不知真个有没有?”小善子噗哧一笑说:“这是林师爷自己说的,我如何知道真假呢。看他那个光景,却说得活灵活现。”朱二小姐此时捧着一个白粉锭茶杯,只管一口一口呷着茶,支颐无语。房里静沉沉的鸦雀不闻,只远远听见套房里美官啼哭。朱二小姐回头望身后一个仆妇说道:“你快替我去吩付奶妈,叫她多给一口奶给小官官吃。她省着她的奶,叫小官官这般哭,她也不理。”那个仆妇答应了跑出去。此处朱二小姐见左右更没有旁人,便望着小善子笑道:“你知道姓林的林师爷,他在我们公馆里,有多少进项?除得每月薪水,开支五千文外,其余可再有好处没有?”

    小善子笑道:“这话我也听见我们那个干娘讲过的,在先我们不曾到湖北的时候,老爷的银钱出入,都交代他一手经理,每月至少也赚得二十千文。自从老爷将帐目交给太太,他老实除薪水外,其余的油水有限得很。”朱二小姐道:“既然如此,他不曾辞了老爷这里的事,再谋干别的。”小善子笑道:“这也难怪他,在这湖北人生面不熟的,不仰仗着老爷,谁人肯收留他。”朱二小姐又道:“万一老爷不用他,赶他出门呢?”小善子又笑起来说:“阿呀,这可使不得,他一家老小怎生过活?”朱二小姐笑道:“我有一句话,你快去替我告诉他,若是老爷赶他出了门,我有本事在我这个帐面上,每月拨给他三十千养活他,叫他放心。”小善子笑道:“太太又说笑话了,老爷好好的,为甚赶他?”

    朱二小姐到此才将身子向前欠了欠说:“姑娘,我可是将你当着骨肉一般看待。我今日穿的吃的,总算称心如意,只是眼睛里搁不进那一个淫妇,我常说不是我死,就是她亡,我同她总算不能两立。也并不是一定同她争着老爷。我说句笑话,就是老爷身边一个人没有,夜夜同我在一处,也不见得夜夜拿那件事当饭吃。还有一说,只当做了寡妇,也要死命去捱呢。不过宁可做了寡妇,到是一干二净。却不甘心将自己的丈夫白白让这妖精占着睡觉。承你的情,难得替我打听出这机会,总算你不辜负我另眼看待,一不做,二不休,这件事依然拜托你,无论那姓林的同她有事没事我目下却一定用着他,他依了我,便是赶他出门,好在老爷的银钱都是我一手经理,叫他按月只管在我这里支三十千文薪水,我是决不食言的。说不定,我还可以撺掇老爷,将翠姨赏给他。他有这福气呢,这是人财两得的事,叫他去斟酌,若是有点支吾,老爷不开发他,我有本事开发他,那时候却休怪我。”

    小善子笑道:“太太要用他,究竟怎生个用法呢?”朱二小姐此时四面望了一望,便附着小善子耳朵说了一番话。在下那时候,因为他们言语很低,也不曾听得清楚,只等到末了一句,朱二小姐才放开喉咙说:“好儿子。你替我干去罢。”小善子听毕,不禁笑得弯腰打跌,说:“好计好计!”更不迟缓,飞也似的便跑到林雨生家里。跳进门,也不管林雨生可在里面不在。只一路的嚷着:“干爸爸,干爸爸,我是来替干爸爸贺喜的。”

    林雨生刚在房里同巴氏议论年底下的进项,不够开销。必须在甚么地方捞一注钱来才好。”猛然听见小善子这种声气,也就笑迎出来说:“善姑娘真会开心,想我们夫妻到这年下,真拮据死了,还有甚么喜。”巴氏也笑起来说:“姑娘,这贺喜的话,我猜着了,想是替你干爸爸娶校小善子仰头将巴氏望了一望,说:“干娘,敢莫是神仙?怎么猜得这样灵?”于是便将朱二小姐的一番主意,原原本本告诉了林雨生。又说必须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。你想好处呢,你就去干。你若是不想好处呢,你就搁下不用理他。林雨生乐得直跳起来。说:“干干干!我为甚么不干?死了还要干。”转是巴氏不以为然,正色说道:“人须要讲良心的,老爷把我们从地狱里提到天堂上。便做驴做马,也报答不了他这恩德。便是翠姨待我们,又何尝差错。就如上月里,她一眼看见稳子只薄薄穿了一件夹衣,她忙不迭的说怕稳子冻着,巴巴在老爷旧衣服里检出好几件来赏给稳子。你恩将仇报,倒反去葬送她,人是糊涂的,阎王老爷却不糊涂,一笔一笔替你记在簿子上,一千年总要死呢。那时候在阴司里受起苦楚来,便是懊悔也迟了。”

    小善子听巴氏这番话,不觉沉下满脸怒容,勉强冷笑道:“好一个阿弥陀佛的人,好好,就不用干,我自去回复我们太太。原来翠姨娘有恩典给你们,我们太太是强盗心,杀人胆,不曾有恩典给你们。”说毕,愤愤的就要走。林雨生一把将小善子扯住,反过来脸向巴氏骂道:“你这坏货,快替我将你这寡嘴闭起来。你只知道翠姨将衣服给你儿子,你可晓得将衣服给你儿子的缘故么?她是因为我同她睡觉,睡得快活,她才这般做作的。”又对小善子说道:“好姑娘,你不用听这坏货的话,她的话说出来比屁还臭。人生在世,总要不忘却贫贱的日子。不瞒姑娘说,她是记不得将板门当做被盖的日子了。一天吃一个馍馍,还不知道第二天这馍馍的钱出在那里。难得我目下交着好运,遇见太太同姑娘得了顺风,不扯起篷来只管往前攮,更待何时!”

    巴氏毕竟是个寻常妇人,听见提起当年穷苦,不觉也矮了半截,便不开口。此处小善子便同林雨生订好了日期,她径转回去同朱二小姐安排,向局里去请晋芳去了。欲知后事,且阅下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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