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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回席地幕天英雄出屠狗鸠形鹄面乞丐想从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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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在嘴里,听着他这话,不由笑得喷出来,喷得饶三满头满脸说:“我把你这乌龟,你到像是惯做这生意的呢。我请问你,这东西用水洗洗可以,怎还么还可以刷,得怪道你每天清早起来,都用着那牙刷牢刷子塞向你那嘴里,使劲的刷呢。”饶三也笑起来,又将舌头伸长了,左右在嘴边舐那酒汁,摇着头称赞道:“好酒好酒,打你嘴里喷出来的,味道儿再好不过。我有时逼着你敬我一只皮杯儿,你是推三阻四,这回怎么赏我的脸了。”姚氏脸上一红,骂道:“快吃一杯攮饭罢,你到二伯伯那里,还该早些去,迟了恐怕会不着他。”

    饶三道:“正是正是。”说着便忙忙吃了三四碗饭,掼下箸子,嘴也不抹,如飞的跑出门去了。且说姚氏那淫妇,先前同饶大、饶二在一处的时候,本就有心勾搭他们弟兄两个,只不过因为碍着小广鸡,他们弟兄们,又都全神灌注在小广鸡身上,姚氏虽然有心,他们却不来兜搅,恨得姚氏牙痒痒的,不得已装出正经身分,转时时监察小广鸡行动,不让他们适意。后来小广鸡被自家推堕死了,弟兄们便形迹生疏,闹起分家来。饶三夫妇,单独过活。姚氏只防饶三耳目,不免韬敛形迹,然论她那一颗心里,终放不过饶二,此番忽然听见饶三出这主意,真是喜从天降,话不出心里快活,催着饶三出了大门,自家真个烧起一锅热水,先沐头脸,展开明镜,重新梳掠,只是眼眶深处,总不免露着一道青痕。只得重重的腻了些铅粉,又取许多烟煤,将两绺浓眉画了又画,嘴唇上点着极浓极鲜胭脂。挨了好半会功夫,看天色傍晚,还不见饶三同饶二回家。自家在厨房里,拿出一张竹箬子油灯,亲敲火石,将灯点得起来,摆在床边一张矮桌上,只才向桌底下拖出一个半新不旧的四脚木盆,把锅里的水连锅端进来,倾了半盆热水,重又将锅送至厨下,然后进房,褪下小衣,坐向盆上豁豁,洗了好半会功夫。还不曾站起身子,已见饶三笑嘻嘻推门而进,一眼看见姚氏这种模样,不禁笑道:“哎呀,是谁在这里淘阴沟,这声息好晌。”

    姚氏笑道:“呸,少替我嚼这些舌头罢。……”一面说,一面拿眼向饶三身后瞧看。饶三猜到他的意思,笑道:“二哥今晚不来了。”姚氏诧异道:“这话从那里说起?难道你去将就他,他反拿起身分来不成?”饶三笑道:“不是不是。二哥真是拘泥不过,他说同你虽然是露水夫妻,若说到干这件事,却不可不拣一个好日子,今天是个红沙恶日,不宜结婚。明日却是一个黄道,叫我回来告诉你,明天晚间准来。他还说带些肴馔来,请你上厨做好酒饭,大家吃个快乐呢。”

    姚氏听了这话,才慢慢的立起身子,揩抹干净,怏怏不乐,胡乱弄点晚饭,夫妻吃过之后,姚氏说:“今晚累我收拾得好一会功夫,早知道他不来,我不该便宜你这乌龟。”饶三摇手笑道:“你虽说是便宜我,我却不敢领你这情呢。二哥他是个鬼精灵的人,甚么事他都探访得出来。若是知道我同你今夜睡过觉,他一个翻转脸来,同我悔约,那才坑死人呢。我走的时候,他也曾拿这话试探我。我当时赌咒发誓,说断然不敢占二哥先儿,老实说,我们今晚只好做个干夫妻罢。我拚两张椅子在堂屋里睡一夜,你也须养息养息精神,预备明儿夜里同他盘肠大战。”

    姚氏向地下吐了一口唾沫,怏怏的只是回转自家房里,十分不乐。因为她近来沾花惹草,一夜都不曾落空,今夜转因为这事,独宿孤衾,真个觉得十分寂寞。幸而明天有这一种绝好的希望,只得权且忍耐。再听饶三睡在外面,早已鼾声如雷。第二天将近上灯时候,果然那饶二穿了一身簇新衣服,喜腾腾的来看他夫妇。饶三好像半天上落下一件宝贝来,欢喜得无可不可。姚氏少不得假装身分,含羞躲在房里不肯出来。饶二刚刚坐下,便向荷包里掏出一块洋钱,命饶三去置办酒肉。饶三接钱在手,望了望,笑着跑进房,问姚氏分付买甚么,好遵示照办。姚氏笑道:“你就出去买点熟菜回来罢,生鱼生肉,是没有人替你下厨,我这衣服,薰得香扑扑的,难道还可以下厨办菜,惹得浑身烟焦火辣气味。你是个浑蛋,这些事没有一点分寸的。”

    饶三忙道:“奶奶这话一点不错,我真是欢喜昏了,就想不到只里。好在将这意思告诉了二哥,料二哥爱你断不计较的。……”饶三说这话时辰,故意将喉咙放高些,原想说给饶二听见。饶二果然听得明白,忙跳起身子,走近房门外边拦饶三道:“弟媳的话,煞是有理,你赶快去依他办理。自家嫡亲骨肉,我还怪你简慢吗?。……”

    饶二说着话,早飞过一个眼色来,向姚氏笑得一笑,姚氏也还了一笑。然后才将一个头倒垂下来,故意将脸涨得红红的。他们两人,刚在这里调情,饶三早一溜烟奔出大门买菜去了。饶二见饶三不在面前,更不怠慢,忙关好了大门,重又一脚跨入房里,先向姚氏接了一个西式的吻,姚氏卟哧一笑,更等不得更深人静,随即一团糟闹到床上,也不知他们干了些甚么事。说时迟,那时快,饶三早在外面扑通扑通的敲门。姚氏含羞带笑,忙在床下系裤带子,饶二便气喘嘘嘘的跑出去开门。饶三一手拿着一大包荷叶包的熟肉,一手提着酒壶,连纵带跳,一齐放在桌上。饶二看他忙得这样,不禁弯腰驼背,一叠连声喊着:“哎呀哎呀,老弟这样费神,叫哥哥的如何克当?好好,我们一齐坐下来,我先敬老弟三大杯酒。”说着便拿起酒壶,斟过满满一杯。饶三好不得意,立刻端过来,仰着脖子一吸而荆接连吸了三杯,方才彼此坐下。饶三一眼看不见姚氏在坐,不禁诧异说:“她怎么不出来陪二哥吃个双杯儿?还躲在房里妆做新妇模样则甚?这不是反觉得生疏了。”

    饶二只是含笑不语。饶三不由分说,跑入房里,连拖带拽,将姚氏扯得出来,姚氏也就乘势坐在桌子侧首,还只管低头用手扯自家衣衫角儿,装做害羞。饶三也不理她,只顾端起酒杯子尽灌。至于桌上的熟菜,像似风卷残云一般,十成准有九成,装入他肚腹里。饶二此时,只把眼来赏鉴姚氏,并不及顾酒菜。先前饶三替他倒了一杯酒,摆在桌上,因为天气寒冷,那酒已渐渐失了温度。姚氏被他看的不好意思,飞了一眼,又轻轻向饶二得一。饶二无以解嘲,只得端起那杯冷酒就口便饮。姚氏趁他端起来的时辰,伸过纤手,试一试冷热,忙夺过来,重又向壶里一倾,低低骂道:“你是不是作死呢,这冰冷的酒,亏你端起来便喝,仔细冰了小肚子,闹出乱子来,被人家笑话。”一面说着话,一面重斟了一杯,递向饶二口边灌下去,拿眼望一望,还有些余沥在杯子里面,自家就口也便喝了。引得饶三一个哈哈大笑,指着姚氏说道:“你如何这样护惜二哥,我请问你,二哥同你还不曾成其好事,怎么吃了冷酒,就会冰着肚子?我同二哥不是吃的一样酒,你就该拦他,就不该拦我,有个新板壁,忘却旧篱笆,不是我说一句捻酸的话,你若再这样,我便不喝这牢什子酒,我就吃醋了。……”说着真个将面前放的一个醋碟子,准备蘸猪鬼脸子吃的,内里还有些生姜米儿,他都把来一气得干干净净,不觉手舞足蹈,拿起面前一双毛竹箸子,叮叮敲着醋碟儿,唱起小寡妇上坟曲儿来。引得饶二笑得打跌,姚氏也忍不住好笑,只唧唧哝哝向他骂道:“看你这吃酒模样,左一杯,右一杯,好像灌黄汤似的,还等着我来拦你。况且这酒在你手里,你也等不及冷,早吸入肚子里去了。不比二伯伯斯斯文文的坐在这里,你还拿这些脏话来污蔑人,这是二伯伯体谅你,要是我早已给你两个耳光。……”

    姚氏只管说,饶三只管唱,一总也没有听见。还是饶二防着饶三吃多了酒,要发酒疯,催着吃饭。姚氏更不怠慢,亲自走入厨下,装了三碗饭送上桌来,胡乱吃了一顿。饶三吃完了饭,一噜便睡在外屋一张铺上,顿时鼾声如雷,四仰八叉,像死狗似的。姚氏喜孜孜,这才携着饶二进房,并不吹熄灯火,两人上床,只一番热闹,正不须在下替他们描绘。……自是以后,饶三少不得向他们两人诈些洋钱,自去寻觅赌博。他们两人转落得饶三不在面前,真个如鱼得水,似漆投胶,更形容不出他们的亲爱。便是姚氏以前的一班孤老,大家知道饶氏弟兄做了这场买卖,也不敢再去问津。姚氏果然觉得饶二风月本领,与别人不同,转一心一意向着他,并不出去寻花惹草。谁知天下的事,乐极则悲生。饶二自从结识姚氏以来,看看过了新年,交到春二三月,阳和布令,万象更新。那人身上的杨梅果毒,也就随着融融春风,一齐发达起来。诸君想还知道,姚氏只妇人,是水性杨花,滥不择交的淫妇,在去年秋间,他只肚腹里蕴的梅毒,也就着实不少。少过因为时值严冬,万象伏藏的时候,她自家也不省得,偏生饶二哥倒运,竟上了老弟一个小当,同他忽然要做买卖,饶二落得买只个便宜,慨然答应。数月以来,姚氏的毒根,便已暗暗渡过给饶二。清明节后,正是扬州鲥鱼上市。只一天饶二高兴,特用了最昂的价值,买了半尾鲥鱼,笑嘻嘻的提回家来,命姚氏烹调。两人沽酒对酌,临睡时候,少不得乘着酒兴,更循例干了他们一件老公务。说也奇怪,第二天清晨,姚氏便觉得小肚子底下,隐隐有些发硬,含笑叫饶二替她瞧看。饶二细着眼睛瞧了一会,告诉她些微有些红肿,正不妨事。可巧饶二刚说过只话,自家忽然也觉得胯下疼痛起来,老老实实,也就伏向床上,叫姚氏替他瞧看。姚氏看了一会,也告诉他,些微有些红肿,想不妨事。……两人还说笑了一回,待到晚上,依然双飞双宿,略不介怀。谁知不上十天功夫,两人疼痛的地方,大家都溃烂起来。尤妙在异常敏捷,今日你的鼻梁洞穿,明日他的咽喉肿溃,呻吟床褥,一递一声的呼唤,煞是好听。饶三是只顾掏摸他们几个钱,镇日镇夜的在外间狂赌,也没有多少工夫回来瞧看他们。有一次因为身边的钱业已输罄,偷偷测测的走进自家大门,思量又同饶二索款,猛然看见他们这个样儿,方才吃了一吓。饶二一边哼着,一边叮嘱饶三去替他请个外科医生来诊治诊治。饶三翻着白眼,冷冷的说道:“要请外科医生却也不难,只是二哥须给我些钱,那医生才肯来呢,没有空手去聘请先生的道理。”

    饶二想了想,望着姚氏哼道:“你身边还有钱没有?”姚氏将身子在床上那一头挪了挪,一丝半气的答道:“你给我那些现钱,如今都用光了,连一个铜钱儿都没处去找寻。我那个篾箱子里,还有几件衣服,是你上月替我做的,通共穿了没有两次,没有法子,叫你兄弟翻检出来,去当几串钱来使用着罢。以后的事,只好等我们痊愈起来再斟酌。……”姚氏说了这一番话,依然伏在枕上呻吟起来。

    饶三得了这句话,也不管三七二十一,立刻将那个篾箱子打开。姚氏叫他拿新衣服,他一个冷不防,连旧衣服都一卷精光,捧着一半,夹着一半,飞也似的依然跑上赌场去了,罚誓他也不替他们去延请医生。好在那些赌场上只要有钱,可以吃饭,可以住宿,落得耳目清净,死活且不管他们这一对垂死鸳鸯。过了又有好多日期,这一天饶三又赌输了,渐渐不能入局。正坐在一旁,心中打算,还是想法子回去要同饶二设法。蓦然门外边有个小孩子将头向里边伸得一伸,饶三认得他是自家紧邻一个卖梨的,人都喊他做拖油瓶,因为他自幼儿跟着他母亲嫁给隔壁刘二。刘二早经死了,母亲有点积蓄,拿出来给拖油瓶做本钱,按着时节,卖卖水果度活。大凡这些赌场上,都有这拖油瓶的踪迹。除得做买卖,有时候替人家请客送信,另外掏摸点油水。此次到场,并不进门,只伸头望了望,像个寻觅人的光景。却好被饶三看见,骂道:“这小龟蛋又鬼张鬼智的找谁?敢莫替你妈寻觅孤老么?”那拖油瓶见饶三讲话,笑嘻嘻的跳得进来,向饶三说道:“我到不是替我妈寻孤老,到是替饶三叔送信来的。”

    饶三笑道:“你小龟蛋又来捣鬼了,我有谁叫你送信,你常常同我开心,我几乎都要将你这蛋黄掏出来呢,叫你认得我饶三叔。”拖油瓶正色说道:“今番却不是同三叔开心,是我妈吩咐我来,寻觅三叔的。饶二叔今天一大早就咽了气了。……”饶三不等他话说完,吓得跳起身来喊道:“那里有这件事?你敢是白嚼舌头!。……”

    饶三一声喊,早将赌局上的人都惊起来,大家围拢过来听小油瓶讲话。小油瓶见饶三不肯相信他的话,急得手舞足蹈,跳着说道:“我为甚白嚼舌头。大清早起,我肯白白咒人死活。昨儿夜里我妈在房里,就听出神气来。我睡得沉沉的,我妈用脚将我蹬醒了,说拖油瓶儿,你听听这不是隔壁饶二叔叫喊的声音,直着脖子一声接不上一声,怕他病痛得利害了。我那时候就跳下床,点着了灯火。好在我家那个破板壁缝儿,甚么都张得清楚。我便猴在一张桌上,向那边瞧看,只见你家房里桌上阴阴的点着半明不暗的一张油灯,那饶二叔睁圆两个大眼睛,碧绿的像个铜铃一样,只觉得一股臭气阵阵的向我们这边送过来,引得我都要发呕了。看了一会也没有甚么好顽,我老实渴睡起来,一倒头依然向床上睡着,怎么不到两个时辰,天就发亮了,我妈毕竟不放心,悄悄的开了大门,走向饶二叔那边打探打探消息。谁知我妈回来,将我喊醒了,告诉我饶二叔已经在床上拿了腿了,我妈便劝饶三妈赶快下床,不要同死人睡在一处。那里晓得饶三妈也是一丝半气,大约总在今儿,要陪饶二叔一路去了。我妈急得甚么似的,叫我四下里去寻饶三叔回家料理。好在饶三叔下落的地方,是我知道的,我也不曾向别处去打混,一寻就寻到这里,果不其然,饶三叔就被我寻着。好饶三叔,你赶快回去,第一想个法子将他们那些臭气收拾收拾,若不这样,包管我们那一条巷子里,大家都害起杨梅疮来,那才热闹有趣呢!。……”

    拖油瓶才说完这番话,众人都搓手咂舌。大家望着饶三,饶三更没有法子,只管呆呆的站在一边,口也不开,身子也不动。拖油瓶笑着上前拖饶三袖子,只向怀里扯,说:“好饶三叔,你还不赶快回去呢,饶三妈也要死了。你看夫妻分上,还该去送一送。”饶三急起来,将拖油瓶使劲一推说:“放你妈的屁,谁还高兴同你动手动脚的,你仔细些,碰在我气头上,叫你死命。”

    拖油瓶被他一顿骂,转放下手,拧在一旁。过了一会,没精打采的低头提起他那个梨篮子,一步一步挪向门外,一溜烟他自去了。此处众人见饶三像有心事似的,也不敢拢来同他讲话,只冷眼向他瞧着。饶三唉声叹气,自家埋怨道:“死了人了。这是那里来的晦气?你巴巴的来给信给我,叫我有甚么法子想呢?一个钱也没有。……”说着便站起身子,来往在那一间房子里踱。原来那个头家冷二,是最有点心计的,见饶三这种模样,也暗暗替他着急,顺手在腰里掏出一支七寸来长的短烟袋儿,装上一袋旱烟,氤氤氲氲喷着,喷了好半会,冷冷的向饶三笑道:“你还不赶快回去,老在这里发呆,有甚么益处?天掉下来,还该长子去抵呢。不曾见你这一个汉子,一点主张也没有。”

    饶三急道:“现成话儿,谁还不会说。目前的时事,有钱就有主张,没钱就没有主张。我若是有钱,我今儿到上局了,谁还愿意站在你们这热闹地方尽翻白眼。”冷二笑道:“没钱也要想没钱的法,这件不幸的事,既然遭下来,终不成你能彀置身局外。”饶三也笑起来说:“老二的话真个不错,可惜你家不曾死人,若是死了人,我到要看你甚么想那没钱法子。”冷二笑道:“呸,清大早起你不图忌晦,我还要图忌晦呢。你少要同我不三不四的胡嚼舌头,我是好意,想教你一个好法子,又可以收拾他们身后的事,说不定还可以多掏摸几个,向这里大大翻个本儿。你不来央求着我,到反同我开起心来,我也犯不着说了。……”

    冷二一面说,一面将那吃完旱烟袋子,只顾在那桌上磕得价响。饶三听他说话狠有道理,顿时嬉皮笑脸,左一揖,右一揖,向冷二央告说:“好哥哥,你教导了我罢。若是能照你这样说法,我一辈子不忘记你。……”那些赌局上人见饶三这种形状,大家也都替他说情。冷二只才将饶三耳朵揪过来,俯着他说了好些话。饶三始则听了微笑,及至冷二说完了,他转大乐起来,掉转身子便想朝外走。冷二向他招手说道:“我说你糊涂,你真个糊涂到脑子里去了。放着我们这一班弟兄们,你便该照我这主意,先向大家商议起来。若是不然。明儿众弟兄知道了,还要怪你瞧不起他们呢。”

    冷二话才出口,座中便有积伶的,已猜出他们的计较,便有人想着乘势要走出去,饶三却只顾趄趄的才要开口,又忍住了。还是冷二知道他没用,少不得站起身子向大家说道:“我适才同三哥斟酌,三哥今年运气实在不好,赌起来尽输,这也罢了。不料今日又遭了这们一件大事,大家都是在一起顽耍的好弟兄,我的意思,是打我起个头儿,我出给三哥五百文,其余多少不等,听各位弟兄们情愿,任多任寡,决不计较,我们攒凑以后,还要让三哥赶紧向别的地方去设法。”

    众人面面相觑,不能决定。冷二看不过,说:“先回去再设法罢。”便同饶三跑到家,只见拖油瓶的娘因为饶三的女人也断了气,两个尸身,实在臭不可耐,急得没法。正在那里替他向各邻居劝募,说是众位贤邻认多认少我也不敢相强,总而言之,十千文也不为多,一文钱也不为少,只总算是个义举儿,只要死者安安稳稳,保佑众位贤邻生意茂盛,财源辐辏,也就可以扯直了。拖油瓶的母亲说毕这话,就匆匆忙忙跑回家去。果然没有一刻功夫,巴巴的捧出一串钱来搁在桌上,众人也就大家附和起来,纷纷回去取钱,你来我往,忙得甚么似的,居然攒凑得二三十千文。内中也有铜钞,也有银圆,堆向桌上,满满的煞是好看。饶三此时说不出心里的快乐,再进房瞧瞧他那浑家,早已直手直脚,一丝气儿也没有,竟随着饶老二一路去了。饶三念着数年夫妻之情,不无有点触动,要淌下眼泪来。一时又看见桌上堆的银钱,毕竟悲苦的心,敌不过爱财的心,转咧开大嘴,忍不住要笑。跑近前将那些钱一一掳掇干净,把来塞在腰里,有些余剩的,又拢在两只破袍袖中,挤得压压的,他又不省得向众人道谢,依然拔起步来,向门外走。众人又吃一惊,问他此时到那里去?他鼓起双眼嚷道:“我才讲明白的,他业已伸腿了,须得给个信给她的娘,好叫她的娘来收殓。我又不逃跑了,你们只管追问,几乎将我当着犯人看待,这是甚么用意?”

    众人见他这话,也说得有理,只是不大放心,怕他有了钱又溜向赌场去赌,遂在众居邻里推了一个代表,托他陪着三爷去给信姚氏母亲,暗中却是监察他一般。饶三却不理会这些,一抹头就随着那个人直奔他岳母在那个雇工的公馆里而来。起先姚氏的母亲,已知道她女儿现今另嫁了饶二,心里狠不以为然。无如做女儿的,初嫁从父母,再嫁从自己。况且饶三又实在养活不起堂客,也只好睁一只眼,闭一只眼,随他们闹去,却从此轻易不上她这女儿的门了。后来姚氏病重,也曾乞人向她母亲处借贷,她母亲三百五百,少不得帮助过几次。此番忽然听见她女婿到来,心中吃了一吓,忙忙的出来问饶三有甚么事?跟随饶三一齐来的那个人,看见姚氏的母亲走到面前,暗暗扯了饶三一把,叫他赶快向他岳母磕头。饶三将那个人啐了一口,说:“我死了堂客,又不是死了老子娘,我为甚白白的磕头。”那人也没法,只好呆立在一旁,姚氏的母亲问道:“三爷你近来想还好,有好些时不见你影子了。”

    饶三直挺挺的向他岳母说道:“甚么好不好,要是好到不死人了。……”这一句话转把他岳母吓噤住了,好半晌才战战的说道:“三爷你嘴里说的甚么?我急切听不仔细。”饶三急道:“你又不聋。……”说到此随又大喊起来说道:“死了人了。”他岳母又道:“死死死了谁个?”饶三急的跳得有三五尺高,重又喊道:“你女儿死了,你还问,难道还疑惑我死不成?我若是死了,如何还能赶向你这里来报信,亏你推聋装哑,只管问谁呀谁的。……”他岳母听到这里不禁放声大哭起来,平空直坐到地下。饶三指着他岳母急道:“你看……你看,难不成哭一会儿就算了么?”一面说一面抄着手叹气。其时那个公馆里许多男女仆从,大家都围拢过来瞧看热闹。便有人向饶三发话道:“你这人到也奇怪,只管抱怨你的丈母。这死的虽是她的女儿,毕竟也是你的堂客,虽不成这副重担子,全行交在她身上?”饶三急道:“除得死了她的女儿以外,我那里另外还死了一个呢。我撕掳那一个,这一个便交给她撕掳撕掳,也没有使不得的道理。”众人益发笑起来说:“原来死了不止一个,照这样,你丈母问死的是谁,你便不该责备她问的不是了。”

    正说着,姚氏的母亲已淌眼抹泪的扒起来,少不得又跑回里边,带了些洋钱,随着饶三以及同来的那个人,一齐直奔他家里去,见了姚氏尸身,她母亲痛痛的哭了一场,又知道饶三虽然向众人攒凑了几个钱,毕竟要料理两个人身后的事,也不会充足,便同饶三说明,他自家的哥,归他发送,自己便拿出钱来,发送姚氏,饶三便也答应了。是日便七手八脚,买了两口棺木,草草将两人入了殓,随即抬向荒冢上安葬。自是以后,姚氏的母亲,知道饶三不成材料,更不管他死活,他去了,饶三背地里计算计算,除发送饶二以外,还多余了好些钱。冷二那里替他收的钱,一文还不曾花费。饶三欣喜到十分,便把那三十千文,存放在冷二那里,留为将来赌博之用。姚氏已死,租的那两间房子,也没有人住,索性将那房子回绝了,又得了几块押租洋钱。此时饶三自家俨然自命是个富翁,连日以来,大吃大喝。冷二赌局上那些赌友,知道他囊橐充裕,拚命价日夜同他狂赌。不上半月光景,饶三腰里,又没有分文。站在赌局旁边,光拿着眼睛,看别人赌得热闹,心里十分技痒,只是苦着没人肯同他赌。他没事时辰,便想着弄钱方法。觉得做别的买卖,总没有像前日死了人,同人家攒凑银钱,极其来得容易。只是哥子同浑家都已死了,拿甚么再去吓骗人呢?人急计生,只好拣那远些的地方,以及僻静的街巷,自家头上,故意抹着一块白布,沿门沿户,向人磕头,假说是死了老子娘,停尸在床,没有钱发送,哀哀乞化。有些人相信他这说话的,倒也三五百文不等,拿出来济他。他得了钱,便高高兴兴又跑来赌。赌输了,依然用他老计策,又去骗钱。后来他这一副尊脸,已被人认熟了,不相信他一月里到要死好几回老子娘,也就没有人睬他了。过了些时越发不济,只得在赌局左右,趁人不防的时候,掏摸别人的钱物。有一次因为将冷二家里一支水烟袋儿偷出来去卖钱,被冷二查察出来,以后便不容他再住在那里。饶三此时既无宿处,又无食物,便向旧城府署西边一个破烂鼓楼圈门里,权且住下。那个鼓楼,原是当初府署里一个热闹所在。自从民国光复,知府一缺,业已裁撤,署中荒落异常,只有少许军队驻扎在里边,那个鼓楼,便成废址。因为上边有点砖瓦,可以遮蔽风雨,所有乞丐,往往借此栖身。饶三住进去时候,里边已经睡有母子乞丐两人,彼此会见,略通姓名,原来那个女丐姓冯,他儿子是个病废的瘫子,腿脚上终年流脓淌血,他母亲冯氏终日背着他儿子,向街上去乞化,到有好些人怜惜,他这儿子乞得的钱钞,到还可以将就度日。欲知后事,且阅下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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