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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、淑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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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些日子,每天晚上,邓秀梅跟李月辉分头掌握各种各样的会议,宣传和讨论农业合作化。这一天夜里,邓秀梅正在乡政府的厢房里主持妇女会,李主席不慌不忙从外边进来,悄悄告诉她,外乡又起谣言了。

    “什么谣言?”邓秀梅低声地急问。

    “说是鸡蛋鸭蛋要归公,堂客们都要搬到一起住。”

    “盛清明晓得了吗?”

    “他下去摸情况去了。”

    邓秀梅默了默神,就从容地说:

    “好吧。这事等等再商量。”

    李主席才要走开,听见房间里有个姑娘叫:

    “欢迎李主席参加我们的会议。”李月辉不看也晓得,说这话的,是盛淑君。他回转身子,满脸春风地问道:

    “要我参加?我有资格加入你们半边天?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没有资格?你不是婆婆子吗?”盛淑君笑嘻嘻地说。

    “这个细妹子,敢在太岁头上动土,调起我的皮来了,好,好,我去告诉个人去。”

    “告诉哪个,我也不怕。”盛淑君偏起脑壳回复他。

    “我晓得你哪一个都不怕,只怕那个武高武大的蛮家伙,名字叫做……我不说出口,你也猜到了,看啊,颈根都红了,你调皮,是角色,就不要红脸,有什么怕羞的呢?从古到今,哪个姑娘都要找个婆家的。”

    李主席说完就走,盛淑君起身要追,被陈雪春拖住,低低劝她:“不要理这老不正经的。”李主席站在厢房的门口,没有听见雪春的小声的说话,只顾对盛淑君取笑:

    “细妹子,不要得罪我,总有一天,你会求到我的名下的。晓得吗,人家叫我做月老?月老是做什么的?”

    “吃糠的。”盛淑君撅起嘴巴说。

    “好,好,骂得好恶,我一定会帮你的忙,一定会的,妹子放心吧。”在一大群姑娘们的放怀的欢笑里,李月辉走了。厢房里,会议继续进行着。妇女主任把那屁股上有块浅蓝胎记的她的孩子,按照惯例,放在长长的会议桌子上,由他乱爬,自己站在桌子边,做了一个简短的报告,号召大家支持合作化。她说:做妈妈的要鼓励儿子报名参加,堂客们要规劝男人申请入社,老老少少,都不作兴扯后腿。她又说:姑娘们除开动员自己家里人,还要出来做宣传工作。

    讨论的时节,婆婆子们通通坐在避风的、暖和的角落里,提着烘笼子,烤着手和脚。带崽婆都把嫩伢细崽带来了,有的解开棉袄的大襟,当人暴众在喂奶;有的哼起催眠歌,哄孩子睡觉。没带孩子的,就着灯光上鞋底,或者补衣服。只有那些红花姑娘们非常快乐和放肆,顶爱凑热闹。她们挤挤夹夹坐在一块,往往一条板凳上,坐五六个,凳上坐不下,有的坐在同伴的腿上。她们互相依偎着,瞎闹着,听到一句有趣的,或是新奇的话,就会哧哧地笑个不住气。盛淑君是她们当中顶爱吵闹的一个,笑声也最高,妇女主任的报告也被她的尖声拉气的大笑打断了几回。

    讨论完了,快要散会时,邓秀梅宣布,家里有事的妇女可以先走,姑娘们都要留下。她跟妇女主任商量一阵,宣布组织一个妇女宣传队,号召大家踊跃地参加。开头一阵,没有人做声,盛淑君只顾不停地哧哧地发笑。妇女主任说:

    “盛淑君,你是吃了笑婆婆的尿吧?”接着,她又转身对大家说道:“你们不做声,都是怕割耳朵啵?”

    妇女主任是军属,是个一本正经的女子,平常不轻于言笑,开会时,就是说点轻松话,惹得别人都笑了,自己也不露笑容,好像是在做政治报告一样。就像这时节,她说的怕割耳朵的这话,引得姑娘们又都笑了,淑君伏在雪春的肩上,笑得喘不过气来,这位主任还是板着脸,正正经经说:

    “你们不报,我来点名了!盛淑君,你干不干?”

    “我怕割耳朵。”盛淑君说完,俯身又笑了。

    “那你不想参加了?”主任严肃地问她。

    “哪个说的?我为什么不参加?”盛淑君这才忍住笑回道:“我要抢先报了名,慢点又说是爱出风头,搞个人突出。”

    “这些牢骚,你跟陈大春发去,只有他讲过你这话。好吧,记下你的名字了,还有哪个报?”妇女主任问。

    “还有陈雪春。”盛淑君连忙代答。

    陈雪春是陈大春的妹妹,也是高小生,和盛淑君同过两年学,她们相好过,也做过“亲家”。“做亲家”是清溪乡的孩子们的特有的术语,那含义,就是不讲话。这两个做过“亲家”的姑娘近来好得没有疤。村里人都说,她们共脚穿裤,干什么都在一块。她们为什么会亲热得这样?有人推测,这和盛淑君的恋爱有关系,她爱这姑娘的哥哥,自然而然,跟她也亲了。

    如今在妇女会上,两位姑娘手挽手,肩并肩,坐在板凳上。淑君替雪春报名的时候,这个才十五岁,有些早熟,脸色油黑的姑娘羞得连忙把脸藏在同伴的背后,有好一阵,不敢露出来,直到妇女主任记下第四个报名者的名字时,她才腼腼腆腆,抬起头来,把身子坐正。这时候,一个瘦小的姑娘声明自己不打算参加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妇女主任问。

    “不认得字。”

    “不认得字,要什么紧?”邓秀梅接过来道,“我才参加工作时,斗大的字,认不到一担。”

    “不识字,怎么好作宣传呢?”瘦姑娘又说。

    “认得字的,写标语,不认得的贴标语。”邓秀梅笑道,“要怕贴倒了,叫一个人帮你看。”

    大家笑了,盛淑君的笑声最响亮。

    妇女主任推荐盛淑君做宣传队长。这个泼泼辣辣的姑娘听到这任命,兴奋得脸都红了,低下头来,没有做声。妇女主任没听到异议,宣布散会了,有些人动身要走。

    “报了名的不要走。”盛淑君高声吆喝。

    “新队长走马上任了。”正要离开厢房的邓秀梅对盛淑君笑笑。

    “不要讥笑吧,我做得什么队长啊?还不是无牛捉了马耕田。”盛淑君说。

    “你是一匹烈马子。”邓秀梅笑着走了。

    宣传队的会议短促而热闹。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阵,研究了宣传的内容和方式。全队决定分两组,一组作宣传,用广播筒分头到各村山顶去唤话;一组写标语、编黑板报和门板报。

    这以后的几天里,宣传队里的姑娘总是一绝早起来,三三五五,分散爬上各山头。在村鸡正叫,太阳还没有出来的灰暗的拂晓,清溪乡的所有的山岭上,都传出了用土喇叭扩大了的姑娘们的清脆嘹亮的嗓音。她们用简短有力的句子,宣传农业合作化的优越性,反复地说明小农经济经不起风吹雨打。不过几天,她们的喉咙都哑了。

    盛淑君自己,天天鸡叫二遍就起床,在星光朦胧的阶矶上,拿起木梳,摸着梳了梳头发,扎好松散的辫子,就急急忙忙往山顶上跑。因为她起得最早,又闯惯了,总是一个人,不去邀同伴。她的妈妈向来是不管她的,看着女儿天天这样的横心,这样舍得干,有一天,跟邻舍谈起,她叹口气说:

    “晓得吃了什么迷魂汤啰?”

    “如今的妹子都了得!比起差不多的男人来,还要强一色。”一位邻舍的堂客当她妈妈夸奖她。

    但在盛家的背后,说这话的这位堂客的口风又变了:

    “一大群没有出阁的姑娘,天天没天光,就跑到山上,晓得搞的么子名堂啰?”

    “都是淑妹子一个人带坏的,一粒老鼠屎,搞坏一锅粥。”另外一位邻舍堂客附和说。

    “你不晓得这妹子的根基吗?一号藤子结一号瓜,没得错的。”

    “会出绿戏的,你看吧!”

    这些闲话,有些片断吹进盛淑君自己的耳朵里来了,但她不过笑一笑,照旧热情地工作,其余的姑娘,在她鼓舞下,也都冒着闲言的侮慢,一直不打退堂鼓。

    有一天,离天亮还远,广阔无人的原野,只有星星在田里和塘里发出微弱的反光。盛淑君跟平素一样,手杆子下边夹着喇叭筒,踏着路边草上的白露,冒着南方冬夜的轻寒,往王家村的山顶上走去。山里还是墨漆大黑的,茂密的四季常青的杂木林,把星光遮了。茶子花的香气夹着落叶和腐草的沤味,随着微风,阵阵地送进人的鼻子里。

    王家村是菊咬筋所在的村子,全村都落后。盛淑君把这当做宣传的重点,常常亲自来唤话。跟全队的别的姑娘们一样,盛淑君的喉咙也嘶了。

    站在山顶一棵松树下,举起喇叭筒,正要呼唤时,盛淑君听到背后茅柴丛里有响动,不像是风,好像是野物,或是什么人。她吓一大跳,转身要跑,这时候,从她后边蹿出一个人,拦住了她的去路。

    “不要怕,是我。”看见盛淑君吓得身子都发颤,手里的铅皮喇叭筒掉了,蹿出来的汉子这样说。

    盛淑君没有做声。

    “是我,不要怕。”汉子重复一句。

    “你是哪一个?”心里稍稍镇定了,盛淑君恼怒地发问。

    “我么?是熟人。”这男人笑嘻嘻地说。

    在树木的枝叶的隙间漏下的星星的微亮里,盛淑君辨出,这人就是符贱庚,小名叫做符癞子的同村人。这个发现使她越发恼火了。她素来看这人不起,不是由于他的头上的癞子。他的癞其实早好了,脑门心里只剩几块铜钱大的癞子疤,留起长头发,再加上毡帽,是一点也看不出破绽来的。但他起小不争气,解放以后,照样不长进,别人都是人穷志不穷,只有他是人穷志气短。他常常跟在富裕户子的屁股后头跑,并且还偷偷借过富农曹连喜的钱。人都讨厌他,符癞子小名以外,还给他起了个外号,叫做竹脑壳,一叫出去,就传开了,贱庚的本名,倒少有人叫了。贱庚这名字,本是妈妈心疼,怕他不长命,给他起的。这名字里头包含了母亲的好多慈爱啊!而符癞子、竹脑壳的小名呢?唉,听起来,真有点叫人伤心。有了这名号,他找对象,碰到了不少的阻碍。他错过了村里一般后生子的标准的成家的年纪。今年满二十五了,还是进门一把火,出门一把锁。他父母双亡,没有兄弟和姐妹,也没有一个真心为他着想的朋友给他当一当军师,出一点主意。他自己又口口声声,说要娶个标致的姑娘。墨水[1]差点的,还看不上。这一回,他找到了全乡头朵鲜花名下了,用的又是这样不算温柔,效力堪疑的手段。他想借这突击的办法,不凭情感的交流,来赢得一位十分漂亮的、没有出阁的姑娘的心意。

    符癞子走拢一步,抬起手来,想要施展粗蛮手段了。情势危急,深山冬夜,空寂无人,山下人家又隔得很远。盛淑君心里想道:在这样的地方,这样的时候,纵令是叫得人应,也来不及援助她了。心里一转念,她装成和气的样子,用嘶哑的喉咙跟他说道:

    “让开路,隆更半夜,这是做什么?”

    符贱庚挨她很近地站着,笑嘻嘻地说:

    “等你好多天数了。”

    盛淑君移步要走。符贱庚又把她拦住,说道:

    “想走吗?那不行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怎么样?”盛淑君昂起脑壳问,心脏还是怦怦地跳动。

    “等你好多天数了。你起好早,我也起好早。我注意了,有时你到这里来,有时也到别的山上去,今早我等到手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怎么样?”盛淑君气得说不出别的话来,重复地质问。

    “要你答应一句话。”符贱庚伸手要拉这姑娘的手。她脸模子热得发烫,把手一甩,警告他道:

    “你放规矩点,不要这样触手动脚的。”

    使符贱庚这样癫狂的这位姑娘的面庞很俏丽,体质也健康,有点微微发胖的趋势。她胸脯丰满,但又没有破坏体态的轻匀。在家里,因父亲去世,母亲又不严,她养成了一个无拘无束,随便放达的性子。在学校里,在农村里,她像一匹脱缰的野马,欢蹦乱跳,举止轻捷。她的高声的谈吐,放肆的笑闹,早已使得村里的婆婆子们侧目和私议。“笑莫露齿,话莫高声”的古老的闺训,被她撕得粉碎了。她的爱笑的毛病引动了村里许多不安本分的后生子们的痴心与妄想。他们错误地认为她是容易亲近,不难到手的。符癞子也是怀着这种想法的男子中间的一个。因为已经到了十分成熟的年龄,他比别人未免更性急一些。

    符癞子本来是个没得主张,意志薄弱的人物。在爱情上,他极不专一。村里所有漂亮的,以及稍微标致的姑娘,他都挨着个儿倾慕过。秋丝瓜的妹妹张桂贞,一般人叫她做贞满姑娘的,没出阁以前,也是符癞子的垂涎的对象。她生得脸容端丽,体态苗条,嫁给刘雨生以后,符癞子对她并没有死心,路上碰到她,还是要想方设法跟她说说话,周旋一阵子。

    在乡里所有的姑娘里,符癞子看得最高贵,想得顶多的,要算盛淑君。在他的眼里,盛淑君是世上头等的美女,无论脸模子、衣架子,全乡的女子,没有比得上她的。事实也正是这样。追求她的,村里自然不只符癞子一人,但他是最疯狂,顶痴心的一个。平常在乡政府开会的时候,他总是坐在盛淑君的对面,或是近边。一有机会,就要设法跟她说一两句话。这姑娘虽说带理不理,但是她的爱笑的脾气又不断地鼓励着他,使他前进,使他的胆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,终于在今晚到山里来邀劫她了。他没考虑过,这位姑娘的心上早已有人了,也没有想过,盛淑君是这样的女子:在外表上,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活泼;在心性上,却又禀承了父亲的纯朴和专诚;她的由于这种纯朴和专诚派生出来的真情,已经全部放在一个人的身上了。有关这些,符癞子是一点消息也没摸得到手的。他是正如俗话所说的:“蒙在鼓里”了。

    盛淑君急着要脱身,温婉地对他说道:

    “你这是做什么呢?这像什么?放我走吧,我们有话慢慢好商量。”接着,她又坚定地威胁他道:“你要这样,我就叫起来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话,符癞子把路让开了。他不是怕她叫唤,而是怕把事情闹得太僵,往后更没有希望。盛淑君趁机往山下跑了。

    “你说,有话慢慢好商量,我们几时再谈呢?”符癞子追上她来问。

    “随你。”盛淑君一边往山坡下奔跑,一边随便回答他。

    “在哪里?到你家里去?”符癞子又追上来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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