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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四、回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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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进来的人是刘雨生,他没有留心邓秀梅的眼角的泪花,和她的双手的藏信的动作。邓秀梅从从容容,把抽屉关好,含笑问道:

    “怎么样,老刘?筹委工作进行得如何?”

    “还好。”刘雨生坐在桌端一把椅子上,这样说道。

    “你谈谈看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筹委,兵分两路。一路有李永和跟我参加,在乡政府隔壁,评议入社各家的田土的亩数、亩级和入社产量。”

    “入社产量你们怎么评定的?”邓秀梅问。

    “我们是按照查田定产的底子,又参考了这几年的实际的产量和土质的变化,评定出来的。”刘雨生回答。

    “另外一路人马干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他们把各家的土通通丈量了一遍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出什么问题吧?”邓秀梅记起了余家杰信上的警告。

    “大问题没有,只是出了两件小事情。量土的那组,筹委决定由谢庆元带领,他不干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为什么定要找他,好像求乞他一样?”邓秀梅顶不喜欢人家拿架子。

    “后来,我们只得要陈大春带领。”

    “还出了一件什么事情?”

    “讨论土地报酬时,对于百分之四十五这个比例,劳力强的,都没有意见。他们不指靠这个,也能稳定地增加收入。烈、军、工属,也无异议。他们一来觉悟高,二来大半都有另外的经济来源。只有劳力弱的户子没有点头,李盛氏还吵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她吵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们今夜里还要讨论这问题。你顶好去看一看。”

    “我一定去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说只出了两个岔子吗?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岔子,倒是喜事,我们替将来的社,起下名字了。有人提议起名毛泽东农场,大春说:听到人讲,毛主席不让人家用他的名字作地名厂名农场名,我们另外起了个名字,你看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“我们定名常青农业社。这是李槐卿老倌提的,说是四季常青,一年四季都有收成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你想收四季?”邓秀梅笑了。

    “水稻当然只能插双季,不过我们这里土质好,除开主粮收两季以外,冬春两季,还能收好多杂粮。将来,科学家要是能把农作物的生长期缩短,那我们不但季季有收,可能月月有收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心倒飞得远。好吧,今夜里你们的会,我一定参加。”

    晚上,邓秀梅办完别事,赶到乡政府隔壁老龙家里时,那里会议已经开始了。刘雨生连忙请她坐在他的旁边一把竹椅上。邓秀梅问了几句话,抬眼一看,堂屋里,五十多个男子和妇女,围着一堆火,烟子和松脂油香气,飘满一屋子。有位年轻的妇女坐在火边上,正在说话。邓秀梅上下打量她,只见她体子壮实,两手粗大而红润,指甲缝里夹着黑泥巴,一看就像一位手脚不停的、做惯粗活的辛勤的妇女。看见邓秀梅进来,她似乎有一点怯生,把话停了,头也低了。闪动的通红的火焰的反光映在她的端正的脸上。邓秀梅隐约地看出,她的眼眶的下面,鼻子的两边的脸颊上,星星点点,散布着一些细小的雀斑。她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蓝布罩褂子,下边露出大红玻璃缎子棉袄的边边,青布夹裤的裤脚上,略微有几点泥巴的痕印。她的年纪约莫有二十三四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继续说吧。”刘雨生催她,声音很柔和。

    “我也没有多话说。反正是,”李盛氏停了一下,举眼看一看大家,然后才说,“左邻右舍都晓得,我家没有男劳力,土地报酬只有这点点,还要交公粮,将来吃什么?”

    “土地报酬是剥削,”陈大春反驳她说,“现在给一点是照顾,将来还要取消呢。”

    “人家应得的,为什么要取消呢?”李盛氏询问。

    “土改时,你没算过剥削账?你不晓得世界上的一切,都是劳动创造的?”

    陈大春正在和李盛氏争辩,邓秀梅小声地问刘雨生:

    “她的家境到底怎么样?”

    刘雨生还没有做声,旁边会计李永和抢着说道:

    “困难是有的。说起来,我这位堂婶实在也可怜。”

    “你堂叔有音信没有?”邓秀梅又问。

    “今年回了一封信。”

    “有信就好嘛。”

    “信是对我们老驾写的。”

    “写些什么?”邓秀梅急忙低声问。

    “他说,他们的婚姻是包办的,请老驾做主,把她离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老驾态度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他骂起来:‘岂有此理,伢子都生了,还提什么包办不包办?真是冷水肚里出热气。’骂有什么用?不要说是路隔几千里,他听不见,就是听见了,他也不会怕,俗话说:崽大爷难做,碰到这号事,亲老子都奈他不何,一个隔了一层的堂哥哥,有什么办法?”

    “你们男同志,哼……”邓秀梅正要骂骂男同志,回转脸去看见刘雨生,想起了他和张桂贞的事,就没有再做声了。李永和又悄声地说:

    “如今,全乡的人都晓得那边已经结婚了,只有她自己还蒙在鼓里。今年她炕了好些腊肉和烘鱼,总是盼他回。有次她到我家来,对我妈妈说:‘嫂子,你说何解一封信都不回来呀?’我妈只得说:‘外边忙得很。’她说:‘就是忙,决不至于写封信的工夫也都没有呀。’我妈妈劝她,‘你想开一些,实其不来信,听他去算了。’我妈这样影影绰绰地想叫她死心,她感觉到了,眼泪一喷,慌忙追问:‘嫂嫂,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莫不是他……’我妈连忙改口说:‘没有什么,你不要胡思乱想。’她擦擦眼睛,有些疑惑,但也还抱着希望,转回去了。我妈和我们老驾商量,等她瞄好对象了,再把真情告诉她。”

    邓秀梅看刘雨生一眼,没有说什么,只听李盛氏还在跟陈大春算账、顶嘴。

    “晓得这样,当初我真不该答应入的。”李盛氏说,眼睛落在陈大春膝上的算盘子上面。

    “你现在要退,也来得及。”陈大春只有几句硬八尺,“没有你这只狗虱,怕撑不起被窝?”

    “大春同志,”邓秀梅插进来说,“话不是这样讲的。盛佳秀,你心里究竟有什么打算?跟我说说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在外边再搞年把子看。”盛佳秀说,“反正你们也不靠我这一户。单干如今也还有不少,等都入了,我再来不迟。”

    “来享现成,是不是?”陈大春又冲她一句。

    “让她说下去,大春你不要打岔。”邓秀梅干涉。

    “邓同志,你晓得,我是一个苦命人,男人出外好几年,家里只有我一个人,粗细都要自己来,插田、打禾、撒石灰,无一不靠我这一双手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是确情。”亭面胡磕磕烟袋说,“她是一把手,插田打禾都来得,劲又大,装口又好,俨像个男人。”

    “只要保得住身口,单是苦一点,我也情愿。”盛佳秀继续说道,“如今又说要入社,万一社里烂场合,我一个女子,带个孩子,去指靠哪个?”说到这里,她呜呜咽咽哭泣起来。

    “不要这样了,盛佳秀,”邓秀梅说,“你爱怎样,就怎样吧,我们决不勉强你。”

    “绝对不会拿八抬轿子来接你。”陈大春恶声恶气补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你替我做主,”盛佳秀扯起抹胸子的边边擦一擦眼睛,抬起头来说:“请他们把土地证还我。”

    “那个容易。”邓秀梅满口答应。

    “明天就给你送去。”刘雨生顺着邓秀梅的意思说。

    “不过,”邓秀梅又改口道,“替你默神,我看还是入社强一些。”邓秀梅看着这个勤劳的女子的粗粗大大的手指,充满爱护和同情的心意,“入了社,田里工夫不要你探了,可以全力去作土,你劳力强,人又勤快,我打包票,收入绝不会减少。”

    “不,”盛佳秀想了一想,决断地说,“我还是看年把子再来。”

    会后,邓秀梅指定刘雨生明天装作送还土地证,去劝盛佳秀,务必使她回心转意,不要退社。邓秀梅的意思是很清楚的,她明白,感情是由接近产生的,希望他们彼此由接近而产生的感情会消除彼此的心上的伤痛。刘雨生也领会了她的这种出于好心的用意,但一来是不好意思,二来他以工作为重,把自己摆在次要的地位,他说:

    “还是李永和你去劝劝她好。你们叔婶好讲话,不行的时候,我再跟邓同志去。”他想,李永和是个中农,李盛氏也是中农,将心比心,好说话一些。

    李永和满口答应,家也不回,跑到李盛氏家里,看见他堂婶正在灶屋里洗碗。他进去招呼了一声,坐在灶下,照火、抽烟、闲扯,暂时不谈退社的事情。他问她柴火还有烧的啵?园里的菜蔬长得怎么样?猪有好大了?

    “你去瞄瞄,看有好重了?”李盛氏说。

    李永和起身,走进猪栏屋,用楠竹丫枝把一只垮肚子花猪赶了起来。这是一只阉了的草猪,浑身滚圆的,又素素净净。李永和衔着烟袋,看看它侧面,又从它的屁股后头,瞄了一阵,然后说道:

    “婶子,你这只猪怕有两百出头了。”

    “哪里有这样子重?”李盛氏一边不停地把碗擦得咕噜咕噜响,一边这样说。

    “你喂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还不是米汤、潲水、菜叶、青草。糠不好买。”

    “你今年收的红薯藤子,怕不少吧?”

    “都沤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猪栏收拾得这样干净,真是经心。”

    “听老班子说:‘喂猪没巧,栏杆肚饱。’我一天要打扫三巡。”

    “将来,婶子可以做饲养员,替社里喂猪。”李永和有心把话题引到社上来。

    “自己喂一只都忙不赢,还替社里喂。”

    “替社里养。糠饲不要自己挑,省力省心。”李永和从猪栏屋出来,坐在灶门口的一把竹椅上,接着说道,“婶子,你给不给社里养猪,都只由你,不过,我还是劝你不要退社。”李永和迅速地归到本题。

    “这事情大,等你叔叔回来调摆吧,田是他的,我做不得主。”李盛氏想把事情推开去。

    “叔叔出门多年了,家里的事,婶婶哪里做不得主呢?何况是,如今的田,哪一个作,就归哪个管!”

    责任不能够推卸,李盛氏只得说出自己的顾虑:

    “我就是怕公众堂屋没人扫,社里人口添多,田还是这些,明明是个吃亏的路径。”

    李永和找了一把算盘子,帮她算了两笔账;一笔是她这份田入社前的最高产量,除去开销和公粮,净落多少;另外一笔是入社以后,她一个人出工所赚的工分,加上土地报酬,一共折合多少石粮食。在算盘子上,明明地摆着,入社以后要强得多了。看着算盘珠,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,心有点动了。但想了一阵,她又摇摇头,干干脆脆回绝了:

    “我是一个撑了石头打浮湫的人,还是想看年把子着。”

    眼看谈不出名堂,李永和只好告辞,回到乡政府,把这情况详细告诉邓秀梅和刘雨生。结尾,他说:

    “是空的,进不得锯。说了一堂屋,她没听一门斗子[1]。人家在外边结了婚了,她还说:‘等他回来再调摆。’人实在可怜,思想又顽固极了。”

    邓秀梅听到“人实在可怜”这一句,眼睛潮湿了。对于妇女的痛苦,她十分敏感。乡里的每个妇女的不幸,好像就是她自己的遭遇一样。她说:

    “要是别的老中农,实其不入就算了。盛佳秀不同。她是一个可怜的妇女,我们应该再花点力气,拉她一把,引导她来过社会主义这一关。何况她劳力又强,入了社,还能带动一般妇女们。老刘,我同你再去看看她,好吧?”

    “你一个人去,只怕要方便些。”刘雨生还是不肯去。

    “田亩、产量,你都记得一清二楚的,跟她算账,比较方便,而且,”邓秀梅看着他的眼睛说,“你能不同情她吗?”

    “这样,我们去试一试吧。”刘雨生对盛佳秀的遭遇,不只是普普通通的同情,还有一种深切的同病相怜的感触。

    他们两人赶到李盛氏家里。

    “稀客呀。”正在喂猪的盛佳秀用抹胸子揩一揩两手,连忙跑出来招呼客人,随即转身去筛茶、点火,把她男人在家常吸的一根烟袋递给刘雨生。

    “盛佳秀,你为什么要退社,到底打的什么主意?”邓秀梅开门见山这样问。

    听到这问话,盛佳秀措手不及,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,邓秀梅笑笑嘻嘻地又发出一连串的问题:

    “你怕吃亏,怕社搞不好?”邓秀梅停了一下,看对方一眼,没等她开口,又说:“那你就是不相信我们大家了。我是新来的,你不信服,那也难怪,你的老邻老舍,大概都信得过吧?我如今介绍一个人跟你过细谈谈,这个人,我料想你一定信得过的。”邓秀梅故意这样连珠炮样说下去,使得对方没有回嘴、解释和插话的机会,说到末尾的一句,她中断了一下,满脸春风地问道:“你猜这个人是哪一个?”

    盛佳秀没有做声。她的脑筋被这一位泼泼辣辣的女子连珠炮样的问话搞得有点发懵了。

    “这个人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,”邓秀梅指刘雨生,“就是他,名字叫做刘雨生,常青农业社将来的社长。你信得过他吗?我想你一定是信得过他的。你们扯扯吧,我还有事,少陪了。”

    邓秀梅告辞走了。忽然之间,灶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,彼此不免感到有点点拘束。盛佳秀继续喂猪去了,刘雨生只顾抽旱烟,一时不晓得如何开口。

    “你的猪长得好吗?”吧了几口烟,刘雨生终于吐出这样一句多余的问话。

    “不见得。”盛佳秀作谦。

    “喂了几只?”这句问话一出口,刘雨生连自己也很吃惊。他对乡里的情况,了如指掌,哪家养了几只猪,好多鸡,他都清楚。分明晓得这个女人家里只有一只猪,他为什么要问?意识到自己是没话找话的时候,他的脸上发烧了。

    “一只嘛,你不晓得?”盛佳秀看了他一眼,也有一些感觉了,就低了头。

    盛佳秀的孩子捡柴火去了。刘雨生盼望有一个人来,但又暗暗地希望,暂时最好不来人。

    他们两个人其实早就很熟识。从解放的前几年起,刘雨生一年要到李家做好多零工。他总是黑雾天光就来了,工又散得晚,李盛氏和她的男人都喜欢他,说他勤快、诚实,做事又利落。村里人称他老刘,或是雨生子,或是雨胡子,盛佳秀的男人叫他雨生哥。她也习惯地这样叫他。

    这样熟的人,今天为什么显得不自然,而且没有话说了?隔一阵,刘雨生竭力想克服这点。他断断续续、拐弯抹角绕到社和退社的问题上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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