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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四、烂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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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李月辉亲自到了谢庆元家里,用哲学的方法,加上经济学的措施,降伏了老谢,也就是说,打退了他心里的寒潮,使他重新积极了。他答应了李月辉的要求,护秧到底,并且抽空把自己多年积累的技术上的经验传授给青年。

    李月辉的哲学的方法,大家已经晓得了,就是把眼光放得远一点,又在比方谢庆元这样的人的身上,充分估计了长处,他相信:“只要不是对抗性的,事情有坏必有好,人们是有短必有长。”根据这思想,他耐心地跟谢庆元磨了好久,最后达到了他的目的。

    “我就是生活上有点子困难。”临了,谢庆元提出了这话。

    “我再开张条子,你到社里去支点钱应急,不过你要仔细啊,超支多了,自己背包袱,人家也会说话的。”李月辉随即开了一张条子,这就是他的经济学的措施。

    谢庆元领到五块钱,当天用去四块五,籴回一点周转粮,买了一些酱油、胡椒和食盐,还称了四斤猪肉。当天夜里,一家人饱餐一顿以后,谢庆元从衣袋里挖出剩下来的五角钱,交给堂客:

    “给我用十天。”

    “这哪里用得到啊?”堂客这样说,但还是接了,因为她晓得,要是不接,连这点子也会没有了。

    吃了一顿肉,安排了十天家用,谢庆元干劲又来了,夜里护秧,日里犁田,手脚一刻也不停。下白团子霜,落水霜子的几天夜里,谢庆元邀了几个后生子,穿宵连夜跟寒潮斗争。遵照地委的指示,他们不怕麻烦,在秧田的北端,用竹子和木头支起十来铺晒簟,来挡住北风。在夜里,他放水灌满了秧田,因为虽然不懂得科学,凭经验,他晓得,水温比较高,灌满秧田,能护住才抽出的嫩嫩的秧苗不受冷霜的侵害。到了白天,太阳出来时,他挖开秧田的越口,把田水放尽,叫秧苗晒晒太阳。他又撮些糠头灰撒在田里,埋住秧根,盖住泥巴,来提高泥温。

    为了便于在隆更半夜,随时护秧,谢庆元背套被褥,困在秧田附近一间稻草盖的柴屋里。

    从来都是皇天不负苦心人,老谢这样舍得干,他护理的秧田抵住了寒潮的侵袭,秧很快出齐,扶针转青,转眼又长成一拳深了。“秧烂一拳深。”谢庆元说,他仍然是连夜不离,一点不放松。

    “如何?我说他有两手吧?”李月辉得意地对人夸奖谢庆元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候,就在谢庆元从秧田附近的柴屋搬回家去的时节,他交给堂客的五角安家费用得罄空,米桶又露了底子。他默一默神,请刘雨生开过几回条子,新近又烦李支书开过一次条子,两处是不好再开口的了。他左思右想,借措无门,堂客又只晓得乱吵。于是,天气的寒潮才过去,谢庆元的心上的寒潮又来了。他躲在家里,困在床上。

    谢庆元困在家里的这天,刘雨生才从城里开完一个会回来,正在社里,跟几个木匠研究插秧船,上村一个后生子跑了进来,出气不赢,刘雨生忙问什么事。

    “秧烂了。”

    “烂了吗?”刘雨生失声地问,“哪里的烂了?”

    “我们上村的。”

    “走,去看看去。”刘雨生随着后生子往上村奔去。在路上,他问:“下村的呢?”

    “下村的秧长得很好,一色翡青。”

    刘雨生比较地放了一点心。全社至少有一半秧田没有问题。走到半路,看到亭面胡正在一个路边丘里打蒲滚,刘雨生连忙招呼:

    “佑亭哥,我们上村的秧烂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紧,烂了秧,年成好。”亭面胡不急不缓地回答,还是赶牛拖着蒲滚走。

    “我只一天一夜不在家,就坏场了,真是,你跟我去看看,看还有救药没有?”

    “不要紧的,下村的秧,我看了蛮好,西方不亮东方亮,怕他什么?”

    亭面胡一边给刘雨生吃定心丸子,一边把牛吊在附近一间牛栏里,陪着刘雨生到了上村。背北风的几丘老秧田,满田黄嫩嫩的秧谷子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处开始青嘴。

    “还好还好,只是来得慢一点。”亭面胡说,刘雨生心里一喜。

    “请看看下边。”报信的后生子说。

    他们走到靠近大塅,正当北风的两丘大秧田旁边,刘雨生的脸上变色了。这两丘秧田,远远望去,也是一片绿茸茸,但不是秧谷子青嘴,而是田里不素净,长出了一层绿蒙,就是绿苔,没有绿蒙的地方,水上浮起一层黄黄的桐油泡子。

    “天阴久了,又有寒潮,田里石灰没有打得足,这秧田是哪个整的?”

    后生子没有做声。刘雨生忙说:

    “是我大意了,我那天把田交给了这里队长,自己忙别的去了,又没有交代一声,叫他多用点石灰。”

    “会作田的作一丘,秧田不好,就费力了。”亭面胡说。

    “赶紧叫人来,下去把绿蒙捞掉,看有不有救?”刘雨生忙说。

    “来不及了,已经死了。”亭面胡下到田边,捞起一些秧谷子,“你看,糜溶的了。出了桐油泡子,就是秧谷子早已去见阎王了。”

    “何得了呢?”刘雨生枯起眉毛。

    “不过,社长你不要着急,烂秧的年岁收成好,前清手里,有一年作田,我也烂了秧,花钱分了人家一批秧,那年收了一个饱世界。”

    “哪里有这样多的秧补呢?”

    “找老谢商量,今年他没烂一根,一定有多的。”亭面胡说。

    刘雨生心想,谢庆元在这些点上,是不容易讲话的,但是口里没有讲出这意思,只是说道:

    “只怕他那里也没有多的。”

    “他有多的。宽秧田,窄菜园,老谢是个老作家,一定留了很宽的余步。”亭面胡说。

    “想想看有不有别的法子。”刘雨生又说,“再泡一批种,来得及吗?”

    “来不及了,节气到了。况且又没有种谷。”亭面胡摇一摇头,又笑着说:“只要老谢肯分秧就行,上村相差也无几。你们两个不好打商量?一个是社长,一个是副社长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他的责任区,这边是我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还不听你调摆。”

    刘雨生笑笑,没有做声。三人分手了。刘雨生往谢家里走去。他想先去探探老谢的口气,夜里好开会。路过王菊生秧田,看见他的秧满田翡青,一根没烂,已经摆风了。“这是一个好大教训啊,同样地碰了寒潮,为什么他们都没有烂秧,惟独我们的坏了呢?”刘雨生边走边想,不知不觉,到了他从前的舅子秋丝瓜的秧田边,只见一大丘田,好像癞子的脑毛,稀稀落落长了几根青家伙,里边还有些稗子。“我们找到个伴了。他到哪里去找秧呢?”接着,他忽然想到一件可虑的事情,就急急忙忙往谢家走去。

    走到谢家的独立小茅屋跟前,听见关着门的灶屋里有人说话。

    “他的烂了,你的没有,这一下显出高低来了。”刘雨生听出这是龚子元堂客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不瞒你说,我姓谢的起小作田,从来没有烂过秧。”这是谢庆元的大喉咙。

    “这一下,看他这个社长如何下得台?你该出口恶气了。”

    刘雨生心想:“这家伙在挑三拨四,我去闯破她不呢?”接着,他断定还是进去点破她的好。就用劲敲门。

    “哪一个?门没有闩,推呀!”是谢庆元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你在家呀?黄天焦日,为什么关起门说话?”刘雨生笑一笑问。

    “正在讲你的亏空,社长。”谢庆元堂客嬉皮笑脸地回答。

    “讲我的亏空,不必关门,我爱打开门窗说亮话。你也来了?你们为什么都没有出工?”刘雨生回转身子,问龚子元堂客,装作好像是才看见她似的。龚子元堂客满脸飞红,手脚无措,随即故作镇静,露出两颗放亮的金牙,笑着支支吾吾说:

    “我请了假,是来借米筛子的。你们谈吧,两位社长一定有事要商量。大嫂,请把你们的筛子借我用一用。”

    “你拿去吧。”

    看着这女人提着筛子一扭一扭走远了,刘雨生坐在门边一把旧竹椅子上,吧着老谢递来的旱烟袋,问道:

    “她常常来吗?”

    “轻易不来。”谢庆元堂客回说。

    “老谢,”刘雨生开口叫一声,停顿一会,才又从容地说道:“你晓得么,上村的秧烂了两丘?”

    谢庆元正要启齿,堂客对他鼓一眼,制止他多嘴。她晓得,他一开口,就会出绿戏,不是吹自己,就是骂别人。

    “这都怪我大意了。”刘雨生恳切地批评自己,随即又说:“现在发生了一个紧急问题;我不吃茶,大嫂你不要费力。”

    谢庆元堂客起身烧茶,走到灶门前,靠着灶围裙[1],背着刘雨生,对谢庆元又狠狠地鼓了几眼,意思是叫他莫讲话。刘雨生说:

    “我就要走的,真不吃茶。上村缺秧,再泡种是来不及了,你看怎么办?”看见谢庆元一句话不讲,刘雨生又说:

    “今天夜里开个社委会,大家商量一下子。吃了夜饭,你就来吧。我还有事。”

    才出谢家的地坪,刘雨生模糊地看见远远有个人往这边走来。想要看清是哪个,他放慢脚步,看清这人是从前的妻舅张桂秋的时候,他赶紧转上了小路。“他到谢家里去做什么?”刘雨生默了默神,“一定是为秧的事,他秧也烂了。”他觉得情况更为复杂和紧急,顺路走到盛清明家里,商量了一阵。

    晚上,社委会在社办公室举行。会议扩大了几位老作家,为的是研究烂秧的原因,同时讨论善后的办法。盛清明来了。虽说是社委,平常的会,他很少参加。今天晚上他是特意赶来的。把情况报告公安上级的时候,上头要他追究事故的性质。在会场上,他和平常一样从容逗笑,但实际上,他认真地倾听所有的人的发言。

    “是负责人,又是老作家,怎么会塌场的呢?”有个人的这话,指的是社长。

    “好汉怕大意。”又有人说。

    “只怕是下泥没有拣个好天色。”先晋胡子细密地推想。

    “下村赶了一个响晴天。”谢庆元说。

    “上村下泥,碰了一个落雨天,播了一些,才下起雨来,我想算了吧,就没有住手,一直播下去。”刘雨生把情况说明。

    “秧就烂在这里了。”先晋胡子说,“老班子是有话传下来的,落雨忌下泥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晓得,”刘雨生道,“不过我想,老班子话不可尽信,比方,稀禾结大谷这话,我们完全推翻了,适当密植,收得多些。”

    “落雨忌下泥,你不能不信。”陈先晋又说。

    “落雨下泥,为什么不好?”盛清明盘根究底。

    “雨点把糜溶的泥巴打得泛起来,”这回解释的,不是陈先晋,而是谢庆元。“泛起的泥一落沉,把那才下泥的嫩谷芽子淤盖了,你叫它怎么伸腿,如何不烂?”

    陈先晋点头,亭面胡移开口里噙着的旱烟袋,满口称赞:

    “对,你是个行家。”

    得到了鼓舞,谢庆元称意地又说:

    “那天上村在下泥,我碰去了,叫他们莫急,等天转晴了,再下不迟。没有一个听我的,社长又不在。”

    “那天我恰恰到中心乡去了。”刘雨生插着说明。

    “是些什么人主持的呢?”盛清明询问。

    “几个到常德学习过的后生子。”刘雨生说。

    “嘴上没毛,办事不牢,动不动批人家一顿,说人保守。”谢庆元说得动了火,站了起来,“我还理他,只懒得管了,么子人所言:‘少吃咸鱼少口干。’”他像出足了气,又坐下了。

    “你这也不对,一个共产党员,觉得自己是对的,就应该坚持真理。”盛清明说他。

    “都不听我的调摆,有什么法子?”

    “只怪你瘟猪子肉吃多了一点。”盛清明半开玩笑说。

    “莫逗耍方。”谢庆元认真摸实说,“不听老人言,到老不周全,学过又怎样?没有老经验,行吗?”

    谢庆元的这席话最得陈先晋欣赏。老倌子点一点头,又磕烟袋。亭面胡附和他们:

    “凡百事情,都有里手不里手。”

    “杀猪做豆腐,称不得里手。”盛清明说,“要讲究就讲究不尽,要不信邪,也行。”

    “重要的是党的领导,政治挂帅。”刘雨生生怕人家怪常德,偏重技术,不管政治。

    “政治他们也是半瓶醋,都不过是团员,人家一开口,就不问青红皂白,一窝蜂来了,这就是他们的政治。”谢庆元不老不少,却非常反对青年。

    “不扯远了。”刘雨生把话题收转,“已经烂了皮,怪张怪李,无补于事。大家看看,上村缺秧,到底如何办?”

    谢庆元低着脑壳。亭面胡说:

    “再泡是来不及了。”

    “来得及也没有种谷了。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,哪个家里还有禾种谷?”李永和说,“就是搜搜刮刮,收得一些,季节又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呀,‘割麦插禾’日夜在叫,桐子树也都开花了。今年是隔年阳春。”陈先晋把烟袋递给面胡。

    “那就只有个法子,缩小双季稻面积,改种一季。”谢庆元抬头建议。

    “也是一法。”面胡喷出口白烟,点了点头,对于略有争执的双方,他都点头的。

    “党号召扩大双季稻面积,人家都响应,我们不但不扩大,还要缩小,这不是有心违反党的倡导了?”刘雨生枯起眉毛,停顿一阵,才望着谢庆元笑笑:“我看只有这样了:下村一根秧没烂,一定有多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多,不多。”不等刘雨生说完,谢庆元连连否认。

    “我看了那边秧田的密度,敲了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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