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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四、烂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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度,敲了一下算盘子,你至少要多出两丘。”刘雨生说得很靠实。

    “我是按照双季稻的亩数泡种的,没有多余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打埋伏,哪个泡种是扣打扣的?宽秧田,窄菜园,哪个老作家不晓得这点?”刘雨生这话,引得面胡点头了。但谢庆元还是一口咬定:“没有多余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摊开来算算,好不好呢?”刘雨生从桌上摸起一把算盘子,“你那里是二十石田,就是一百二十亩,你泡了好多种谷?”

    谢庆元不肯说出泡种的具体数字,因为会场上的老作家不少,有了泡种的数字,大家就会算得出他余好多秧苗。他搜肠刮肚,寻找多余的秧的用途:

    “就是多一点,也要留着将来补蔸子。如今插田,新手子多,会插些烟壶脑壳[2]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话,亭面胡又点一点头。

    “你哪里只多这点啊,老谢?真人面前,你不应当说假话。”刘雨生想用感情,用大义,来打动他,使他丢弃个人的打算,顾全整体的利益。亲眼看见秋丝瓜到了谢家,他心里默神,老谢一定是根据什么交换的条件,把多余的秧苗许了秋丝瓜,但没有凭证,他只能动以恳切,晓以责任,“我们是多年的邻居,彼此心事都是明白的,这个社不是我姓刘的一个人的,你是党员,是当家人,上村减了产,你也有责任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责任区是下村。”谢庆元插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但你是副社长,上村能不管?我们打开窗子讲亮话,你要是连一点秧都不肯通融,只怕社员会说你是本位主义。”

    在平日,谢庆元只有一点怕盛清明,怕他嘴快,又不留情。这位治安主任搞清烂秧是技术事故以后,早已走了。对在场人物,包括刘雨生在内,无所忌惮,谢庆元跳起来嚷道:

    “你不要乱扣帽子。我们的秧哪有多的呢?我说你不信,那你去数吧。”

    “分明有多,你一定要这样说,有什么法子?”

    “你说有多,我说没有,两人各讲一口话,插田快了,等那时看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现在不谈也可以。不过你要答应一句话。”

    “一句什么话?能答应的当然答应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副社长,讲话要算话。”

    “你先说是什么话吧?”

    “将来你秧有多的,先要尽社里,不能给旁人。”

    “我给什么人?”谢庆元脸上一热,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扯秧时,请先晋大爹去帮你们的忙。”

    “你想叫他监督我?”谢庆元心里默神,但没有做声。

    会散了。社干们一个个走了。陈先晋留下没走。他坐在原来的地方,吧着烟袋,干咳几声。刘雨生晓得他有话要说,坐起拢来。

    “我们一家的命根子都托付你了。”老倌子说。

    “有什么事吗?”刘雨生急问。

    “事情不小也不大,不晓得该不该我来多嘴?”陈先晋慢慢吞吞,还没有扯到正题。

    “有关社里的事,人人该管。我们是依靠社员大家办社的。”

    “按理,我不应该背后讲人家,尤其是他,田里功夫实在好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的是谢庆元吧?”

    “就是指的副社长。”陈先晋在技术上非常看重谢庆元,背后还称他职位。“你看这一回护秧他好舍得干,又懂得门径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他秧有多的没有?”刘雨生把话扯到他正在焦虑的问题上。

    “多得还不少。”陈先晋停顿一下,才又开口:“按理,我在这里不应该说他的坏话。不过这也不能算坏话,是实在的话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到了什么事吗?”刘雨生猜到了八分了。

    陈先晋点一点头:

    “我们都以社为家,没有社,田作不出,大家命也活不成。他当副社长的,手指脑倒往外边屈。你要他的秧,只怕他早已许给别人,卖给社外的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何以见得?许给哪个了?”刘雨生已经猜到九分,但还是问。

    “你看哪个单干屋里烂了秧?”陈先晋觉得不好直说社长儿子的舅舅的名字。

    “张桂秋。不过你何以这样作想呢?有何根据?”

    “我来开会,经过副社长地坪前面,看见你那一位从前的舅母抱个撮箕从对面走来,我顺便看了一眼,半撮箕米,面上还放了一块干荷叶包住的东西。她一直送到副社长家去了。”陈先晋笑笑又说:“你们从前是郎舅至亲,他那个脾气,你还有不清楚的?他家的东西这样容易到手吗?依我看来,下村的秧准定是许给他了。”

    送走了陈先晋以后,刘雨生家也不回,走到盛清明家里,把这些情况告诉了他。盛清明劝他再去谢家,看看动静,并设法多掌握点材料。

    “不料在一个社里,为一点秧,闹得这样。”刘雨生临走,轻轻叹口气。

    “还要安排吵大架子呢,你以为内部矛盾好玩呀?搞得不好,要转化,要打破脑壳。”

    盛清明答应连夜派民兵护秧,防止偷扯,并且答应自己到张家走走,探探虚实。刘雨生当夜到了老谢家。小茅屋里没有光亮,除开鼾声和后山里的阳雀子叫,四围是寂寂封音。刘雨生敲敲卧房的窗子,唤叫开门,房间里没有动静,阶矶上竹笼里的鸡拍了拍翅膀。

    “老谢,开开门,有要紧事找你商量。”刘雨生声音又高了一点。

    桂满姑娘醒来了,一脚把谢庆元踢醒。

    “哪一个?么子贵干呀?明朝来行吗?”没有完全清醒的谢庆元很不耐烦。

    “是我。这件事等不到明朝。”

    “是老刘吗?就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谢庆元披起棉衣,拖双没屁股鞋子,摸到桌边,把灯点起。然后开门把客人引进房里。昏黄的灯光下,他用手背遮住正打呵欠的大嘴。帐子里面,桂满姑娘装作睡着了。

    “还是为秧的事来的。”刘雨生笑一笑,开门见山。

    “我猜到了,”谢庆元说,“不过,我的话已经到底了,讲没有多的,就没有多的。”

    一句话把门封死,刘雨生觉得难于进锯,就点他一句:

    “没有多的,为什么答应了别人?”

    “我答应哪一个了?”谢庆元脸上发烧,心里也火了。

    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”刘雨生又筑上两句。

    “你说什么话?你……”谢庆元急得说不成话了。

    桂满姑娘从攀开的帐门伸出头发蓬松的脑壳,来解丈夫的围:

    “雨生哥来了,为什么还不拿烟袋?”

    她这一打岔,谢庆元果然缓了一口气,起身寻烟袋。

    “我不抽烟,就要走的。”刘雨生说,但也有意把空气搞得缓和一点,就和他们两夫妻扯了一会家常,又谈到犁耙功夫,说常青社赶在各社的前头了,刘雨生有心赞扬赞扬和他现有争执的对手:

    “这是因为我们社里有几个老把式:像陈先晋,盛佑亭,还有你自己。”特别把“你自己”三字,说得很重,意思是想引起他的主人翁的感觉。这几句话,果然使得谢庆元心里活动了一些。刘雨生又慢慢地把话题转到秧苗上来:

    “十分收成九分秧,偏偏我们社里烂了好几丘。办社头一年,就碰了这样一件为难事。”

    “事到如今,再泡种也来不及了,只好少种一点双季稻。”谢庆元说。

    “我们的复种面积已经上报了,哪里能少?我看老谢,你是当家人,应该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是什么当家人?”谢庆元想起他个人的事情,又说憋气话。“我背一身账,自己这个小家都当不成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好办,大河里有水小河里满,只要社不垮,生产一天天上升,你的这点账算得么子?”

    “作兴赖账吗?”

    “不是这样说,老谢,我们跳出个人的圈子,替社里考虑考虑,好不好?只要我们一心为社,社就会兴旺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有什么外心?”

    “你没外心好极了,多余的秧先尽社,问题解决了。我叫他们替你护秧,你专顾犁耙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行。”扯到实际问题,谢庆元寸步不让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没有什么为什么。这边的秧田我负责到底。换个生手,又出岔子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秧都摆风了,还会出什么岔子?就是生手,料想也出不了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不是过河拆桥吗?”

    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这里安得上什么过河拆桥?莫不是你想闹独立性了?”

    “我闹什么独立性?”

    “那为什么你的责任区社里不能派人插手呢?”

    谢庆元没有做声。

    帐子里面,桂满姑娘一直在用心细听。她觉得丈夫说了一些不得当的话,自己又不好干预。现在,听到老谢逼得没话讲,怕他发躁气,连忙爬起来,想打个圆场。正在这时候,刘雨生心里也烦了,话就来得重一些:

    “你这样,连我也止不住起了疑心。”

    “疑心什么?我一没偷人家,二没抢人家。”谢庆元跳了起来,手捏着拳头。

    桂满姑娘披起破棉袄,赤着脚跑下踏板,赶到谢庆元面前,拖住他的右手杆子,连斥带劝地说道:

    “你从容一点,和平一点,好不好?”又转身向着刘雨生,“雨生哥,快鸡叫了,我看今夜里算了,有话留到明朝讲。”

    “他平白无故疑心人家,就算了吗?没有这样子松泛。”

    “蚂蚁子不钻没缝的鸡蛋。”因为纠缠太久了,身子又有些疲倦,刘雨生也控制不住了。

    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谢庆元抢进一步,一膀子掀开拦在当中的堂客。谢庆元有一股牛力,只轻轻一掀,堂客撂过去好远,倒在床边踏板上,身子一定是撞痛了,她哎哟一声,又怕他们打起来,大声叫道:

    “快来人呀,打死架了!”

    谢家里的茅屋坐落在一个小小横村的山边上,左邻右舍都相隔好远,叫唤声音人家是听不见的。这一回事有凑巧,谢大嫂才嚷一声,外边就有手电的白光闪几下。谢大嫂又大叫一声,外边进来一个人,拿手电一照,笑着问道:

    “有什么事呀?”

    三个人都望见进来的人,不是别人,是盛清明。

    “你们这是做什么?大嫂子你怎么跪在踏板上了[3],那里应该是老谢受训的地方嘛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个耍方鬼,哪个跪了?”

    “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呀?”

    “为秧的事,我们吵架了。”刘雨生平静地说,“老谢要动粗,先把心上的人掀倒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走,由他一个人动粗去吧。”盛清明拖着刘雨生就往外走。到了门外,他扬声又叫:

    “老谢,今天夜里起,秧田你不要管了,我派民兵来替你守护,你累了,休息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你,不要你派人,我要一手来。”谢庆元在房里回答。

    “一手包办不行啊,老兄。”

    盛清明讲完,没再等回应,挽住刘雨生的膀子走远了。到了塅里,盛清明说道:

    “这家伙真是手指脑往外边屈,答应了他了。”

    “答应了张桂秋吗?”刘雨生问。

    “还不是他。”

    “何以见得?”

    “秋丝瓜不是有个崽吗?你晓得的,样子也像秋丝瓜。”

    “你真是爱讲笑话,秋丝瓜的崽不像秋丝瓜像哪个?”

    “我引他到外边来说:‘好伢子,我这里有糖。’我从怀里挖出几粒糖珠子。他蹑手蹑脚,想吃又不敢伸手,眼睛往屋里一瞄,足见秋丝瓜的家教还是很严的。看见门口没有人,他接了糖,塞进嘴里。我牵着他走,一边问他:‘听说你们的秧烂了,是不是真的?’‘哪会不是真的呢?’‘你爸爸不急?’‘他急么子?’‘没得秧插田,还不急吗?’‘他有秧子。’‘哪里来的?’‘我不告诉你。’‘你看这里是么子?’我摸出一包糖珠子。‘他弄得谢大叔的,我再不告诉你了。’‘糖拿去吧。你爸爸给了谢大叔什么东西?’‘给了一撮箕米,一块腊肉。我再不告诉你了。你这个人不是好人,会去跟爸爸说啵?’‘我去跟他说什么?他又没得糖给我吃。’你看,事情不是摆明摆白吗?”

    刘雨生觉得事情严重,连夜跑到李支书家里,把情况一五一十讲了一遍。听了报告,李支书有点生气,这是稀有的。他枯起浓眉,说道:

    “这太不像话,他能被秋丝瓜收买,就难得不被别的人买通,不整一下不行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还信你的话,你先找他谈谈看。”刘雨生建议。

    “个别谈话不行了。”

    “先开一个支部会?”

    “不开了,请他直接跟群众见面。他哪里还有点党员气?这样好吧,明天夜里开个辩论会,你我都出席,你跟盛清明都把材料准备好,布置一些积极分子。好,你就去吧。这太不像话了。”

    * * *

    [1] 挂在灶上的木围板。

    [2] 烟壶脑壳:新手插秧时,手指不护送秧根,以致秧的根须入泥时都向上卷成一团,像旱烟袋的烟锅(烟壶脑壳)一样,这样插下去的秧苗不容易成活。

    [3] 跪踏板:讽刺人家怕堂客的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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